暮色沉沉地压在东宫檐角,太子指节发白地攥着手中密报,纸面被捏出细碎的裂痕。
门外侍卫始终跪得笔直,却不敢抬头看太子阴晴不定的脸色。
“叶家出府的人,可跟着了?”
明和的头低得更深了些,“分出人手去跟了,可不知是否被那人发现了,
人……跟丢了。”
啪——
太子手边茶盏应声碎裂,碎瓷片险些划到明和脸上,可明和仍跪在原地,丝毫不敢躲闪。
一片阴影中,太子的神情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情,
他面色难看,心中更是相当不安,
“孤本以为,以叶无双的心性,定会多想一步,孤越派人阻止,她越会向西山而去。
可她为何会放弃?难道是又走露了风声?”
他在等着明虚开口,明虚依旧沉默,太子继续道:
“叶无双是太上皇的解药,那她便不能继续活着。”
他这话音落,沉默许久的明虚终于开口,只是声音相当虚弱:
“殿下,您这东宫里有东西对你我不利,您感觉不到吗?”
太子眉头皱得相当紧,“莫要故弄玄虚,有话直说。”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而我在殿下体内,更能察觉您身上的异常。”
他话没说完,门外又有人禀报:宫里来消息了,
太子原本阴冷的眼神亮起语气也轻松了许多:“进来!”
明和稍稍松了口气,起身为太子换上热茶,又恭敬退到一旁,
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轻轻擦了擦额头细汗,觉得自己捡回一条命。
同时,他也在心中暗自腹诽,
最近太子不知为何,性情大变,让他原本就不舒坦的日子变得更加艰难。
不知不觉间,开始怀念曾经太子还是皇子的日子了。
“好,很好!”太子带着激动的声音响起,将还在神游的明和吓了一跳,
好在明和沉稳,这才没有露出惧色。
那侍卫继续开口:“您看,这药还继续用吗?”
太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音量低沉了一些:“当然要用,不过你们都要小心一些,莫要被人发现了。”
他脸色是止不住的高兴。
不过还在他高兴时,脑海中,明虚再次开口:
“殿下,您最好还是找人看看这东宫,如果出了问题,对您来说也是损失。”
“你觉得这是为何?”
太子此时才有心情关注明虚说的事,“那依你看,应当如何?”
明虚的声音中,除了哀求,还带着一些蛊惑:“还请陛下寻一得道高人前来,最好是如禾丰那种。”
“禾丰?据说那可是得道高人,你难道不怕被发现?”
明虚嘿嘿笑了几声:“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与殿下荣辱与共,自当为殿下着想,
想必,殿下也不想小人有难。”
他这话让太子陷入沉思,虽然不想承认,但此时的他,当真不想让明虚出事。
不论别的,就单凭对方万两黄金的见面礼,他就不想让明虚出事,
谁知道对方手中还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而且,明虚偶尔提出的见解,能让他眼前一亮,
“禾丰死了,虽然孤与白云寺住持有些交情,但此人与禾丰相比,还是有些差距。
不知,你可有什么人选?”
明虚若是有身体,听闻此话一定会兴奋得跳了起来!
他不过是试试运气,可没想到太子直接便跳了进来。
只要太子魂魄彻底消散,他便能控制这具身体,
从此之后,他便是这天下储君、未来的帝王。
他坐过很多位置,可龙椅,还从未坐过,
他想试试。
他暗中窃喜,良久无言,这在太子看来,就是在深思熟虑。
“你当真有门路?”
“这些时日以来,殿下应当已经见过小人的本事,我自然是有门路的。”
音落,他说出一个名字,
“无尘道长,此人虽在俗世名头不大,但掐算驱鬼之事十分娴熟,但为人清高又不爱钱财,殿下若是有心请人,还需恭敬些,最好亲自前往。。
太子这段时间变得异常暴躁,此时闻言,怒气几乎溢出到书房外,
“孤乃堂堂太子,还要对他恭敬?他配吗,不怕折寿?”
明虚没有实质的身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还想怼太子几句,但他忌惮太子手中的符纸,
再有,他心中清楚,如果他想让太子中招,就必须让他心甘情愿的去,并且对无尘心悦诚服。
想到此,他轻叹口气,开口时满是无奈:“殿下说的在理,不过小人识得多位道长,但无人能出其右。
他当年在江南可谓相当有名望,名声也很好。
不过就是为人太过傲气,想来,殿下也是不屑于与此人为伍。
既如此,陛下何不将白云寺宗主请来,查探一番呢?”
此时明虚心中已经明白,太子手中那个威力无比强大的符纸,便是出自白云寺。
那道士的符纸便已如此厉害,他不敢想,若是本人来了,他要如何是好。
不过他的担忧也很快被自己压了下来,
他心中明白一件事——如果他死了,那么太子也会死。
如此,他坚信,只要太子还活着,便不会让人对自己不利,
这是他最大的筹码。
太子若有所思,过了良久,这才若有所思对明和开口:“换便装,去白云寺。”
这厢紧赶慢赶的在收拾太子出宫的准备,
而另一厢,去往佛山的路上,叶无双二人相当顺利。
过了中秋,便再也没有炎热天气,特别是一场接一场的秋雨过后,即便艳阳高照,也依旧让人心中有了凉意。
远远看见西山,叶无双重重呼出一口气,即便她与书兰极擅御马,即便所骑皆是良驹,
可原本需要三个时辰的路程,她二人也足足用了近两个时辰,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虽然她曾不止一次宿于山林,可今日不知为何,想到晚上要在此过夜,便心头没由来的发慌。
叶无双忽然勒停下,让书兰有些意外。
书兰身体绷直,手拉缰绳,同时双腿夹紧马腹,“吁——”
马又前走了几步后,这才停下。
书兰御马回走,不解开口:“小姐怎么了?”
叶无双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山脉,那绿油油的山林,心中感受着未知的恐惧。
“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些心慌。”
她自怀中拿出一个画轴,展开与面前山水仔细查看,
“断肠崖不在此处,咱们入山吧。”
一下午,二人除了捉住几只毒蛇、几只毒蜘蛛外,并无任何收获,
甚至叶无双对此地是否能生长草药产生了怀疑。
天色越来越晚,好在月光还算明亮,她们不至于摸黑赶路。
“师父说此山中有虎狼,并且夜晚天凉,咱们还是寻个山洞妥善些。”
书兰赞同,二人便在林中开始寻山洞。
路上时,书兰忽然脚下一空,等叶无双反应过来时,书兰已经落在了一处陷阱中。
按理说,这样简陋的陷阱不会暗算到书兰这种高手,
但此时书兰正与叶无双说话,难免分心,
再加上此时天黑,她又赶路许久,掉进坑中倒也不算意外。
“还好,下面没有铁刺!否则你便成刺猬了!”
“嘶……脚好像崴了。”
脚崴了倒不是很严重的伤,但陷阱很深,而运轻功上来需要脚发力,所以相对来说书兰很难上来。
叶无双还在旁侧寻找着树杈等东西,想将人拽上来。
可在他刚回到陷阱边上时,发现书兰已经坐在了一旁,借着月光,能看到书兰手边还放着一个捕兽夹,显然是刚刚在陷阱中寻到的。
“你怎么自己上来了?”
叶无双见状赶忙来到一旁帮她揉着脚踝。
“你是怎么上来的?”
“陷阱旁边有树根,我爬上来……啊!”
书兰虽然相当克制,但此时仍然叫出了声。
叶无双刚刚与她聊天,趁其不备,为其脱臼的脚踝正骨。
不过好在,骨头没有受伤,只是脚踝有些肿,叶无双用些药材,便缓解了不少。
二人趁着书兰休息时间,吃了一些干粮,又饮了些水,便继续上路。
二人未走许久,叶无双耳尖微动,枯枝断裂的脆响混在夜风里,让她听的清晰。
不远处有个山洞,里面有火光。
她指尖压在书兰手腕上,两人贴着潮湿的岩壁往洞口挪,苔藓的腥气直往鼻腔里钻。
“西边林子有血味。“书兰用气音说话时,腰间软剑已经隐隐露出寒光显然蓄势待发。
她崴了的右脚虚虚点地,身子却绷得像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出击。
等二人小心行到洞口时,她们向着洞口里望去,
只见洞内火光摇曳,四个扭曲人影投在石壁上。
最壮硕的那个正往火堆添柴,火星子溅到旁边人衣摆,惹来一声咒骂:
“苗女给的药当真管用?别像上回似的,刚抹上刀就醒了。“
这话响亮,让叶无双眯起眼。
她目光四处张望,最后落在那人腰间弯刀缠着五彩丝绦,
她有印象,这很像是苗疆武士的制式。
她摸向袖中淬毒的银针,正欲射出,却被书兰扯住衣袖。书兰下颌朝洞内微抬,示意叶无双看向火光照亮岩壁一角,
那里捆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发间银饰几乎被毁了个精光,只剩半片蝴蝶。
“要杀早杀了。“执弯刀的汉子踢了脚昏迷的囚徒,
“大祭司说要留活口套话,偏生这厮骨头硬......“
话音未落,书兰脚下碎石突然滑落。
叶无双瞳孔骤缩,反手将人拽到身后,三枚银针已破空而去。
最外侧的苗人闷哼倒地,喉咙上针尾犹自颤动。
“有埋伏!“剩下三人撞翻火堆冲出来。
火星裹着浓烟腾起,叶无双看清他们脸上都刺着狼头图腾,便更加确定了他们苗疆人的身份。
大战一触即发。
书兰软剑缠上弯刀时,叶无双正被两人逼到岩缝间。
她后腰抵着尖锐凸起的石头,忽然勾起唇角,语气带着蛊惑:
“诸位这般忠心,可知你们大祭司前日刚往东宫送了许多好处?“
当然,叶无双并不真得知晓此事,她也是猜的。
持双刀的黑脸汉子动作微滞,刀锋擦着叶无双鬓角划过,削落几缕青丝。
趁这空当,她袖中匕首捅进对方肋下,
“额……”
一声痛苦闷哼随着温热血浆溅上石壁,那人疼的弯了腰,
“你在挑拨离间?“剩下一人突然起身,苗语混着官话说得咬牙切齿:
“你这手段,倒比我们苗疆的蛊还要厉害几分。“
他话未说完,书兰的剑穗金铃突然炸开,数不清的牛毛毒针向四周散去。
叶无双旋身躲开时,瞥见书兰苍白的唇色,心中了然,
果然还是崴伤的脚踝到底拖了后腿。
三个苗人背靠背结成阵,弯刀在月光下抡出惨白的光。
叶无双指腹摩挲着最后两枚银针,忽听得洞内传来铁链挣动的哗啦声。
被捆的囚徒不知何时醒了,正用染血的额头猛撞岩壁,一下一下,好似不知疼痛。
“你们要活口是吧?“叶无双灵机一动,突然扬高声调,靴尖勾起地上一柄弯刀甩向洞内,“接好了!“
刀光劈开囚徒身上绳索的瞬间,书兰已会意扑向洞口。
四个苗人阵型霎时大乱,分作两拨往不同方向追去。
叶无双趁机扯住书兰后领往侧方矮身,两柄弯刀撞在一起迸出火星。
“西南方向七步。“书兰喘着气低语,软剑绞住最近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拉,
叶无双抬脚将人踹向书兰指挥的位置,腐叶下顿时传来机括弹动的咔嗒声——
是刚刚书兰带着的捕兽夹,没想到竟在此时派上用场。
惨叫声惊飞夜枭。剩下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往山下狂奔。
叶无双正要追,忽觉腕上一紧,书兰沾血的手死死攥住她:“姑娘看那囚犯!“
岩洞深处,挣脱束缚的男子正踉跄着往外爬。
月光照亮他血肉模糊的半张脸,另半张脸竟然云松的面容。
叶无双心头猛跳,不知为何,一件事忽然在她心中似炸开一般,
苗疆在追捕圣女。难道这些人也要追杀圣女?。
“小心!“
书兰的惊呼与破空声同时到来。
本该逃走的两个苗人竟杀了个回马枪,弯刀直取叶无双后心。
她旋身闪避时,突然看清刀柄上刻着的安国公府徽记。
这样的认知让她心头一颤,谁不知安国公是太子的一条狗,果然,太子与苗人有勾结!
电光石火间,无数碎片在脑海拼合:
苗疆狼头图腾、东宫、安国公府暗纹......
叶无双趁其不备,一脚踢倒对方裆下,
趁对方吃痛弯腰的刹那,银针自下而上贯穿下颌。
“留活口!“她钳住最后那人咽喉时,忽听得林间传来密集脚步声。
二十余黑衣人呈合围之势逼近,为首者举起弩箭对准岩洞,箭镞在月光下发出惨白的光。
书兰软剑横在苗人颈间,染血的衣袖却止不住发颤。叶无双余光瞥向瘫在洞口的“云松“。
为首黑衣人声音很冷:
“束手就擒,饶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