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筛出来的四个孩子,一个虎头虎脑力气大,搬药材跑得比男孩子还快;一个细眉细眼手巧,包的药包又紧实又好看;还有个总抿着嘴,云珊考她算账时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最讨喜的是圆脸的小阿喜,见人就笑。
她们四个,爷娘都是开明的,着实想让孩子学医的。云珊特意避开了那些只想让孩子来赚点月银的人。
学徒也有了,新医馆开张。
整条街都热闹起来。医药行的掌柜们带着收礼上门,从前的老病号提着鸡蛋红糖来道贺。
苏御大笔一挥,在墙上题了首诗,墨汁未干就围了一圈人叫好。
云珊望着门前挂着的“专医女子“牌匾,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同街的医馆都做男客生意,她这算是另辟了条路子。都是医药行的,着实不好抢人家生意,那家只有男大夫,平日也是男子问诊多,这样两家都好。
这女子坐诊,街上的富有的员外们踏实很多。而员外们家里的姨娘们稍微有个头疼不舒服,便会来请。
今天这个胸闷气短,明天那个月事不顺,常常前脚刚送走问诊的,后脚又来人请。
云珊和廖大夫累得腰酸背痛,有天半夜还得打着灯笼去出诊。
“再这么下去,非得累趴下不可。“云珊捶着后腰,看着药柜前排着的长队直叹气。
廖大夫正给小徒弟们示范捣药,闻言停下手里的杵子:“我还认得几个走南闯北的女游医,要不咱贴告示招些人?“
“就这么办!“云珊眼睛一亮,立刻铺开宣纸。这回她要招的不只是学徒,还得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夫。
外头的天渐渐暗下来,医馆里却还亮着灯,几个小徒弟围在桌边帮忙裁红纸,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混着药香,飘向挂满灯笼的长街。
晨霜还未散尽,云珊倚着雕花窗棂,手中的素笺已被反复摩挲得微微发皱。
案几上整齐排列着七封书信,墨香与飘来的药香气息交织,勾勒出各地女游医们的不同境遇。
最上方那封用靛青信笺写就的,是岭南那边谢家娘子的笔迹。娟秀小字间,她描绘着乘船北上的计划:“廖姐姐信来,告知我京都招坐诊女医。我欲来京都,待月余后,东江水位渐稳,便可雇舟启程,约莫月余能抵京都。“
信尾还特意缀了行小字,说已备下三箱岭南草药,定能为新医馆添些稀罕药材。
而有医女的来信则透着几分无奈,信中墨迹晕染处,似能窥见她执笔时的叹息:“县外瘟疫虽已平息,然尚有二十余位染恙孩童未愈,实在难以抽身。“
云珊指尖划过每封信笺,如同触摸着远方医者们的温度。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信得过廖女医,才想来杏林医馆的。
思忖良久,她唤来廖女医。
“廖姐姐,这些信件你且细看。“云珊将一摞信轻轻推过去,“谢家娘子的行程稳妥,可着人去码头接应;李女医那,你代我修书一封,让她安心照拂病童。”
“其余人,你掂量着,咱们选出个三四位来,暂先留用。斟酌着她们的行程,先将能调配的人手列个册子,咱们再商议排班。其余人,若以后铺面再大了,咱们再去请。”
“放心吧,掌柜的。”
晨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映出医者间无需多言的默契。这一场跨越山河的邀约,终将在岁月里酿成悬壶济世的芬芳。
暮色沉沉地压下来,云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李府,却不见小月派来传膳的下人。
她微微蹙眉,心中暗想,或许是李茂才离京,阿姊心中苦闷,没了胃口,又或是一时疏忽忘了,便也没再多想,缓步朝偏殿走去。
不多时,小月却携着侍女来到偏殿。侍女将精致的点心和膳食一一摆放在云珊房中的案几上,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偌大的房中,只剩下小月和云珊二人,气氛莫名变得压抑而凝重。
云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小月的神情,心中思绪万千,无数种可能在脑海中闪过。
一定不会是阿鸢病了,若真是如此,以小月对那孩子的疼爱,此刻定是守在床边心急如焚,哪还有心思安排晚膳。
那难道是李茂风流成性,又在外面沾花惹草?
还是什么流言蜚语刺痛了小月的心?
亦或是南州李家传来消息,双亲给小月施加了压力?
云珊越想越难猜,眼神中满是担忧。
小月始终沉默不语,只是不灵活地将菜肴在云珊面前摆开。
云珊强作镇定,接过餐具,轻声问道:“阿姊,今天怎么来我这里用膳了呀?”
小月支支吾吾,接连说出五个理由:“我那房间太空旷,阿鸢睡了怕吵着她,你姐夫也不在,婢女们无趣,我无人说话。”
云珊心中警铃大作,若只是一个理由,她或许不会多想,可这五个理由一股脑儿从月口中说出,反倒欲盖弥彰,像是在拼命隐藏着真正的缘由。
她靠近小月坐下,紧紧拉着她的手,语气诚恳:“阿姊有任何事都可以与我说,我们姐妹二人一起担着。”
小月抬起头,眼神中却满是复杂的担忧,欲言又止:“阿山,你与阿姊一起,过的开心对吗?”
“当然啦,阿姊是我这个世上仅有的血亲。”云珊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如果一辈子阿姊都陪着你,你会开心一辈子对吗?”小月小心翼翼地试探。
云珊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忐忑:“阿姊?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你要与李茂和离?”
“不,我与你姐夫无事。”小月咬着下唇,突然紧紧抱住云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两天在家里多陪陪我好吗,先别外出了。”
云珊心中一颤,阿姊从未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才会如此不安。
她重重地点头:“好,阿姊,我陪你。哪都不去。”
这顿饭,二人各怀心事,食不知味,每一口都似有千斤重。
待云珊躺到床榻上,小月确认她睡下后,才轻轻离开。
房门关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云珊躺在床上,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待外面没了动静,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朝窗外低声唤道:“瞻前?是你吗?”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房顶落下,停在窗前。
云珊披上袍子,踮着脚尖走到窗前。
月光如水,透过窗纸,将瞻前的影子清晰地映在上面。
“怎么了?你有事找我?”云珊急切地问。
瞻前却久久没有回应,云珊盯着窗纸上那道影子,赫然发现它在微微颤抖。
这是在哭吗?!云珊心猛地一揪,刚要去开门,却听见瞻前带着哭腔,一字一顿地开口:
“将军——殁了!”
声音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云珊心上,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停止了转动,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两个孤影隔着窗不敢开口去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