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是不可以投入感情的。
一旦投入感情,就会不舍,会犹豫。
可她,终究是还没心硬到那种程度,全然不顾心中的触动,全靠利益去评判,去交涉。
李毓灵起身,将毛毯递给身后跟着的蔻枝,走进屋内准备用膳。
从孔夏瑶那儿得知的消息再与家宴上与李晚接触来看,她并不是一个办事如此露马脚的人。
李毓灵坐在桌前,感受到面前小白瓷碗中蔻枝为她添的热气腾腾的米饭,拿起玉箸,今日桌上上了葱油鱼,她闻到了鱼腥味。
有些人对鱼腥反应平平,有些人则如临大敌。
或许李晚也是这样,对李毓灵的到来并不在意,而真正将她视为眼中钉、路边桥的,另有其人。
“唤枣冬来。”李毓灵尝了一口去了鱼刺的鱼肉,鲜美滑嫩,被酱汁沾湿,入口咸味刚好。
鱼肉弹牙,让人吃了一口后就口齿生津。
好鱼,好厨艺。
枣冬从外头挑了帘子进来,见李毓灵在吃饭,也不凑近,行了礼就安静等待着。
她没等多久李毓灵就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前日家宴后,我仿若记起了些什么,但我不知记忆是否出错,枣冬你在府里待了许久,你可愿意替我解困?”
枣冬连忙道:“替姑娘分忧是奴婢的幸事,姑娘尽管问,奴婢知晓的定当知无不言。”
蔻枝听了这话偷偷撇嘴:假惺惺。若是真如此,又何必往长燕堂递消息?左右逢源这事儿枣冬你做的可是头一份儿的好。
她垂眸听着,只认真为李毓灵挑干净鱼刺。鱼虽有腥味,但并不重,须得趁热吃了,不然热气一散,那腥味便会越来越浓。
李毓灵道:“今日老旦来院里我才知府中原是有戏班子的,这么多年,姑姑还是那么爱听戏。”
枣冬听了这话有些发愣,她在老太君身边伺候着,自问也猜得对几次老太君的想法。
上头几个颇得眼的死的死嫁的嫁,她也被老太君派来葳蕤居监视李毓灵,对于突然冒出来的李毓灵,府上所有人都好奇。
枣冬听了老太君的话,奉李毓灵为新主,可她到底是从长燕堂出来的人,下意识的还是站在长燕堂的角度思考问题。
原来也对李毓灵存疑,她虽长得与三少爷很像,但天地间凡人无数,又怎可知真假?
可今日听李毓灵这话的意思,她在家庙时就知道府中的情况?
枣冬心跳快了两拍。
这就说明,李毓灵并不是乡野丫头吃了雄心豹子胆顶替太傅府千金。
那这也太荒唐了…一位千金,竟是被“抛弃”在家庙十七载,在旁人都要待嫁的年纪姗姗来迟。
“…我记得三叔母也爱听戏?若是将戏班子点了去,三叔母可会怪罪我?”
枣冬迅速眨了两下眼,脑子里思考了一会儿心觉这对老太君并无坏处,反倒让二姑娘可以多了解清楚些,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惹得几位夫人不快又要让老太君操心。
想了想便道:“三夫人不爱听戏。三夫人脾性最是温和,府中上下无人不夸赞的。姑娘若是喜欢听戏,便拿了对牌让奴婢去办,或是去小北楼看戏,全凭姑娘喜好。”
枣冬这番话说得公允,李毓灵追问:“小北楼是来听戏的?”
“是。”
“平日想听戏了都会去那儿?”
“…是。”
“那…”
枣冬忽然觉得有些牙酸。
“若是我想听牡丹亭呢?”
枣冬愣了下,似乎是在思考牡丹亭是什么。
“也能唱吗?”
李毓灵追问。
“……”枣冬沉默了,她不知道牡丹亭是什么,但她记着府中戏班子呈上来的剧目里没有牡丹亭啊。
难道她太久没回长燕堂消息闭塞了?
枣冬垂眸。这不可能,戏班子若是有新的剧目,必定会誊抄一份送到各房,没道理大房的葳蕤居这儿不送。
若是送了,她就会知道。
李毓灵问出了牡丹亭,枣冬不知道是什么,但这种未知的失序感让她心跳逐渐加快。
“奴婢…不知道什么是牡丹亭。”
“嗯?你不知?”李毓灵疑惑,她放下筷子,“可方才那老旦说得就是牡丹亭啊。”
枣冬脑中轰得一下,懵了。
她的无声让李毓灵感觉到了她的错愕,李毓灵眉眼柔和了些,只道:“无妨,或许是那老旦的绝活。你去府外探探消息,有哪家戏班子会唱牡丹亭的。”
枣冬得了吩咐,退下去办了。
蔻枝对李毓灵的话有些不解,沉默了一会儿,将又一块鱼肉夹到李毓灵碗里,蔻枝问道:“姑娘,为何要问枣冬这些,难道府中戏班子并不会唱牡丹亭吗?”
李毓灵玉箸已放下,她看着碗里的鱼肉,挪开视线没有再拿起玉箸吃完,蔻枝有眼力见地拿来滤过的花茶水让李毓灵漱口。
她起身,又慢悠悠走到廊下。
天气比早上要更黑,风雨欲来的压迫让廊下的风都大了不少。
耳畔是树叶抖动的沙沙声,蔻枝听到李毓灵说:
“因为牡丹亭不被允许在朱门唱。”
李毓灵躺了下来。
摇椅前后摇晃了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琨和说牡丹亭在京城风靡,若当真如他所说,那昨日王轶的生辰宴上不可能不点,再枣冬方才所说,她并不知府中戏班子会牡丹亭。
一个王家避开可以找理由,但太傅府也这样,就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牡丹亭的故事对百姓来说是一件新奇的事,富贵人家的至情与反抗礼教,在市井中如一块大石狠狠砸入湖泊,激起水花与千层涟漪。
涟漪一层推动一层,荡漾的余波传的很远。
但对高门贵户来说,这是对闺阁女子的思想有极大冲击的,若是女子都如牡丹亭中的杜丽娘般,那岂不是乱套了?
世家联姻,最重利益,盘根错节,哪里能准许这等闹剧的发生?
李毓灵闭上眼,她感受到风越来越大了。
这样被朱门心照不宣的事,竟然被人拿来设计她。
或许李琨和真想哄她高兴的心不假,但这次他到底是被府内人算计了,当成了计中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