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阵法的坎卦上,轻飘飘飞过林依的符篆,流动的黑雾瞬间冻成琉璃状的结晶。“咔嚓”一声,那些结晶碎裂开来,带着黑雾永远的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其余几处分别是金木火土,八方不尽相同,阵法持续运转,黑暗无际的虚空中绽放出绚丽色彩,像边塞的那场烟花一样,短暂而又美丽。
林依和冥翼不知在阵眼处撑了多久,一波又一波的腥甜味涌上来,又被林依生生咽了回去,全身上下的力气早已用完了,现在全靠着一点意识在苦苦支撑。
后背的温度滚烫灼热,冥翼比林依来的更早,在此处也待的更久,林依不敢想,她都已经难受至此了,背后这个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快了,马上就好了……虚空中的怨气越来越少,眼前也逐渐清明起来了。
林依知道,这场天灾他们终归是能渡过去的,只是……
她想了想,忽然开口,说:“冥翼,我们这一次,怕是回不去了。”
明明说的是一个悲伤至极的结果,听得让人心中一凉,可这个人的语气还是那般冷静,好像这个事实与她无关。
平日里,冥翼总是话最多的那个,不论遇上了什么事,好的还是坏的,总要嬉皮笑脸的调侃几句,没心没肺的和你开个玩笑。
然而现在,林依的这句话说出口,换来的却是一片沉默。
当最后一缕怨气收束起来时,由他们支撑着的八卦阵也随之土崩瓦解,只留下了虚空中亘古不变的宁静与安然。
他们都没有转过身急着去看对方。
因为他们已经满身伤痕,摧枯拉朽了,转过去的同时,对方也会看见自己。
既然都会心疼,又是何必呢?
冥翼抹去嘴角的血,轻笑了一声:“这回真成了英雄了。”
琴丹青曾经对他说过,英雄两个字是用血写出来的,这个天下需要英雄,但是他们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那个人人称赞的神,他们只希望冥翼能够潇洒快乐的活着,一生安然无恙。
而如今冥翼的所作所为,和琴丹青的意愿截然相反。
可这是他的本心。
年幼时他就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从此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他经历过太多的悲欢离合,也见过了太多的苦难与伤痛,那些怨气缠绕在无辜之人身上,虽然隔得远,但他总能感受到,那种天降横祸的惊心,以及那魂魄撕裂的绝望。
和林依一样,他不忍,做不到袖手旁观。
更何况,这是他所热爱着的人世间,红尘之中有着他相爱相伴的人,那份爱意深藏于底,不曾宣之于口,但也因此显得更加珍重和可贵。
她生于这个世界,存在于这个世界,热爱着这个世界,世人都说爱屋及乌,那么他大抵是偏心到了极点了,既然她喜欢,那么他就来守护。
须臾之间也显得漫长,他想了想,对林依说:“丫头,你看,下面是芸芸众生。”
“嗯。”
最后的这句话林依没有听清,冥翼低声感叹:“你也是这芸芸众生的一员啊。”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让她出事?
布阵的时候他就想好了,用自己的妖血为引,把更多更强的怨气都当了去,更何况他的妖灵之力还连通着银杏树,架起这条通天之路的同时,还支撑着两个世界间的距离,让他们不要那么快速的相撞在一处,拖慢了因为怨气而遭受灭顶之灾的两个世界的速度。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需要耗尽全身力气还有灵神的,能陪着林依走到现在,只是因为他实在不放心,不放心让这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
所以现在,在这片安静的虚空中,他终于转过身,双手稳稳当当的停在林依的眼前,他检查了这个人的伤口和神魂的情况,终于放下心来:虽然伤的重,但好歹能活着。
他在林依的耳边说:“丫头,别哭。”
林依的睫毛刮的冥翼手中一痒,为什么要告诉她别哭?为什么好好的,要同她说这句话?
明明……这个阵法,是他们两人一起承担的。
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冥翼的手滑落在她的衣裙上,林依转过身,接住了他的身体。
到了这个时候,他那层障眼法还是没有撤下来,乍一看,这个人只是累了,睡着了。
一如多年以后枕星阁的那场战争一样,哪怕是鲜血淋漓,形销骨立,他都没有让她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留给她的永远是长发飘散,白衣习习的潇洒印象。
***
杨寞和李珟终于走到了那片虚空中,刚好就是怨气消散,八卦阵崩裂,冥翼阖眼的那一刻。
那是杨寞第一次见到自家妹妹这般模样。
她坐在那虚空中,怀中抱着的是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冥翼,一如那人所说的,她那双眼睛空空茫茫,却没有流下任何一滴泪。
她确实没有哭。
身上那些被怨气划伤的口子还在不断的溢出血来,染红了一整件衣裳。
她很安静,安静到让人以为他们只是一尊连在一起的雕像,没有任何活气。
杨寞不由得上前走了几步,却被李珟抓住了手腕。
他叹了一声:“让她缓缓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依才动了动,看上去没有那么像个活死人了。
她垂下目光,那细长的,沾满血的指尖轻轻落在冥翼的额头上,她总觉得这么俊美的一个人,还生了一副浪荡性子,要是稍不留神,他就会跑了,总要留些什么拴住他才对。
在枕星阁时,每天除了读书写字,修炼妖灵之术外,他们几乎不会做别的什么事情。
更未曾想过生辰一说。
冥翼的过往他从未提及,林依也无从知晓他的生辰是何年何月。
但是她记得婼婼的,也记得她自己的。
今夜她知道自己要走了,走之前还想看看自己的姐姐,她没有准备什么生辰礼,只能以一曲箫声来赠与她。
今夜是她的生辰,她不要别人送她礼物,但是她想送给这个人一份东西。
林依从怀中取出她准备已久的丝线,那是天蚕丝,极北之地几千年才出一蛹,就这么被她取了过来。
便是没有今日的这番变故,这个礼,她也是要送的。
只是现在……怕是还要再加一些东西在上面了。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孩子的头发尤其重要,她剑花一挽,一缕发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那丝线上。
她的手已经没有那么稳了,这个抹额编织得尤其困难,指尖金色光芒飞速流转着,被那些丝线吸收进去。
那是她这辈子所有的福禄寿喜,以及这些年来苦苦修炼的妖灵之力,还有那天赋非凡的占卜之力,都融合在里面,一并送给这个人了。
自此之后,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要是冥翼还醒着,定是会说上一句,她这样子,和当初宋陵换命又有什么区别?
这抹额编织成型后,林依看着它,垂下眼眸,从脖颈间取下自己幼时就带着的铃铛,系在这抹额的尾巴上。
铃铛是她自幼时就带着的了,是她的贴身之物,都说人在幼儿时灵神薄弱,总会乱窜,于是她母妃就去寺里求了这么个东西,用来收束着她的神魂。
这么些年,这东西早已和她息息相关,可是说是她的一个分身。
在关键时候,铃铛中的因果和她那一身本事,总能护住这个人一命的。
这其中的原理其实和山盟海誓很像,只不过它要比山盟海誓更强一些,也更加厉害一些。因为山盟海誓取的是生血,而这条抹额却是连接着两人的神魂。
自此之后,他们之间因果相系,再也逃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