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婵面对林昭很紧张,下意识抓抓衣摆,“昭昭回来了。”
打了声招呼,便要走:“家里该收拾的都收拾了,我先……”
林昭忽然开口:“大姐吃过饭再回吧。”
顾婵愣住。
自从林昭生下双胞胎,她每隔半个月一个月过来帮忙收拾家里。
晃眼过去四年多,从没被留下吃饭,今天是头一次。
顾大姑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用,我回去吃。”
“留下吧,这几年辛苦大姐了。”林昭软声道。
想想她这几年的处事,自私的没眼看。
这么好的大姑姐,再不知道珍惜天打雷劈。
顾婵像被定在原地,心里百感交集。
她眼眶发烫,忙低下头掩饰狼狈,很快又抬起头,笑道:“那我就厚着脸皮留下了。”
林昭摇摇头。
说句不好听的,请个保姆一个月也得十来二十块,大姑姐照顾她四年多,吃顿饭又怎么了!
大崽二崽得知大姑要留下来吃饭,蹦蹦跳跳地跑来,围着顾婵。
“大姑,我娘做饭可好吃啦。”大崽骄傲地说。
二崽拍拍小肚子长出的肉,咧着小嘴,“我吃我娘做的饭,肚子都长肉肉了。大姑,你摸摸。”
顾婵给面子的摸摸,笑道:“确实有肉了,好好吃饭,以后长成你爹那样的大高个儿!”
“嗳,我一顿吃好多。”二崽兴致勃勃的说。
顾婵瞧着那崭新的自行车,压低声音问:“你娘买自行车了?”
“对,还有手表,我娘戴手表可好看了。”
大崽补充道:“我爹寄来的票。”
顾婵眼睛一亮,“你爹来信没有?”
“来了。”
看来小夫妻俩又有联系了,好事呀。
顾婵总担心三弟性子太闷,把媳妇儿气跑,知道两个有信件往来,心情愉悦,脚步轻快地去灶房帮忙。
“昭昭,我来帮你。”
林昭接连小半个月每天做饭,觉得灶房够干净的。
大姑姐整体收拾整理后,墙角落的灰都被扫的干干净净,橱柜擦的堪比新的,碗筷整齐地摆放在里头,看着真是又干净又舒心。
“大姐真会收拾。”她真心实意地夸赞。
原来二崽的强迫症随他大姑啊。
顾婵有些不好意思,收拾家里每个乡下孩子都会呀。
“这有啥,大家都可以。”
林昭不觉得,“是都会,可是大姐弄的赏心悦目呀。”
顾婵眉开眼笑。
瞧见弟妹拿出一条肉,六个鸡蛋,一个洋柿子,半个包菜,两个红薯,洗的洗,处理的处理。
她愕然:“……这些要全做?”
“吃得完。”林昭回。
大开的窗户冒出一张嫩白的小脸,是二崽。
“我是半大小子,我能吃穷老子!”他好像很骄傲,语气轻快地说。
“……”林昭哭笑不得。
“顾二崽,你再学大人说话!”
下一秒,二崽捂住嘴,清亮的眼睛笑弯了,将小脑袋搭在胳膊上,看着灶房,要是背后有尾巴,早讨好的摇了起来。
“看着点弟弟妹妹,别什么都交给你哥。”林昭麻利的切着菜,抽空看他一眼。
二崽大呼冤枉,拧着小眉头,控诉地看着他娘,“娘,我活也没少干呀,你没看见,中午三崽和四崽要玩水,还是我死命抓住的。”
扭头喊他哥:“哥!哥!你给我作证!快点儿,快点儿!!”
瞧见龙凤胎要爬桌子,二崽顿时忘记要说的话,小短腿扑腾的飞快,迅速跑过去,抱着四崽离开危险地方,板着脸训斥。
学着林昭之前喊他的语气:“顾四崽!”
四崽仰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二锅锅,露出个无齿笑,嫩生生的,像初春枝头的花骨朵,伸出手要抱抱。
“抱!”她声音软糯又甜甜的。
二崽差点缴械投降,好悬想起正事,肃着脸跟妹妹讲道理。
“不能攀高的呀,要是摔下来会痛痛。”
四崽软绵绵的手攥住二锅锅的衣摆,眨巴着大眼睛,“痛。”
“对,痛痛。”
灶房里,林昭瞧见这一幕,心里快笑死了。
五岁半的大朋友一本正经的跟小朋友讲道理,可爱死个人。
顾婵瞥到弟妹脸上的笑,心底某处像被戳了下,欣喜后又觉鼻酸,忙掩过头去,再抬头脸上露出轻快的笑。
她就知道,只要他们一家好好对昭昭,她会安生过日子的。
瞧瞧,昭昭有工作了,还明显对四个崽上了心,多好呀。
她以后一定对弟妹更好!
全体丰收大队大姑姐抓狂。
“……”还想怎么好?把饭喂嘴里吗,求求了!
顾婵嫁的卫家也是地里挣工分的,几个月难吃到一顿肉,等肉香散开,口中不觉溢出津液,连吞几下,感觉很丢脸,脸微微发烫。
林昭只当没看见,利索地把菜盛到盘里。
看着盘子,想到个事。
“姐,我买了一摞盘子和碗,等会得拿到老宅去,你别忘了提醒我。”
顾婵一愣,“家里不是有?”
“还人呀,陆家出的那事,那些盘子碗都是借村里人的。”林昭解释。
东西是经顾母手弄碎的,要赔一半。
当然,顾母看病买药是陆家给的。
原本陆婆子是不乐意掏的,还想顾家把摔碎的盘子和碗全赔了。陆一舟要脸,自觉赔了医药费,拍板说碗盘的损失一家一半。
表面上合情合理。
因为这事,又让村里人竖大拇指,说他正直,帮理不帮亲吧啦吧啦。
对此,林昭不评论。
顾婵得知前因后果,当即掏裤兜,一摸一手空,寻常人家一毛钱恨不得掰两半花,除非去县里会带钱,平时哪会随身带钱,还怕丢了呢。
她尴尬地笑笑,“昭昭,我没带钱,下次来把钱给你。”
林昭笑道:“不用啊,娘替我照顾四个崽,我帮忙是应该的,而且这些盘子碗是供销社的瑕疵品,不贵,不用给钱。”
确实不贵,一个粗瓷碗才三分。
细瓷碗一个少说得一毛五,是粗瓷碗的小几倍。
摔碎的是粗瓷碗,还回去的当然也是粗瓷碗。
顾婵真心实意道谢,然后问:“你上班咋样,还习惯吗?”
“习惯啊,就摆摆货,卖卖货,再做个记录。”对林昭而言,是很轻松的事。
“习惯就好,要是有什么事给家里说。家里解决不了的,给承淮打电话。”弟弟不在身边,顾婵担心难免多些。
“好。”林昭知道大姑姐是好意,没故意和人反着来。
正说着,饭好了。
顾婵在娘家就是个手脚麻利的姑娘,嫁人后更利索,把饭菜摆到桌上,又摆好筷子。
趁着这功夫,林昭去喂大黄和琥珀。
两只狗狗抬头看着她,围着她转,尾巴摇成螺旋桨。
林昭往盆里倒狗粮,才倒出一点,琥珀把整个狗脸埋进去,后腿一蹬,盆歪倒。
大黄看不过眼,沉稳上前,咬住它的后颈,把崽拖走,才放下,它蹦跳着又要上前,狗妈妈长了些肉的身体下沉,前爪扒拉住它,把崽崽扣在身前。
琥珀不乐意,用圆滚滚的脑袋顶大黄,没用,用短小无力的爪子推,没挣开就算了竟还歪倒在地,怎么也逃不开它妈的“五”指山。
小狗累的吐舌头,躺在那里摆烂,狗脸绝望。
林昭没忍住:“噗嗤……”
顾婵也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
“大黄,带你崽过来吃吧。”林昭声音响起。
大黄起身,小奶狗直接弹起来,摇着小身体走来,哐哐开炫。
“小小一只,吃起东西来倒是凶狠。”顾婵笑着说。
大崽二崽正带着弟弟妹妹洗手。
闻言。
大崽说:“我娘说,琥珀是挨饿挨怕了,所以才这样,等再大点就好了。”
“我第一次吃我娘包的饺子也这样,恨不得把碗吃进肚子里。”二崽扬起笑脸,想着饺子的滋味,他舔舔嘴唇,看向林昭:“娘,咱家啥时候再吃饺子,我想吃。”
“想吃改天给你们做。”
……
顾婵在弟妹家吃完饭,又回老宅叮嘱顾母好好养伤,然后带着林昭硬塞的小布包回家。
这次不是走着回,是顾远山骑车送她,骑的当然是林昭的自行车。
林昭主动借出新自行车,顾家人在心里大叹,还得是自家人,就是干脆,去大队长家借个车得听十来分钟嘟囔。
顾远山洗了把手,美滋滋摸上自行车,嘴都快笑歪了,引的家里其他成员一阵羡慕。
老大了不起啊。
顾父悔恨地掐大腿,早知道有买自行车这天,他也该学学啊,老父亲真想一屁股把儿子挤走,自己上。
顾远山仿佛登上人生巅峰般,推着自行车傲视群雄。
还没嘚瑟起来,被他爹一巴掌拍脑袋上。
“小心点,要是摔掉点车皮,小心你的皮。”
顾远山看向他爹,他可是亲生的。
回应他的是顾父坚定的眼神。
是的,你没听错!
“……”
被这么威胁,顾远山更加小心,路上骑的慢悠悠。
顾婵难得坐自行车,高兴又拘束,刚开始丝毫不敢动,整个身体都快僵掉了,之后小心调整坐姿。
放松过后,发现一个问题。
“大哥,你能快点吗?”
这速度都赶不上她走路。
顾远山依旧慢慢的骑,“爹说摔掉一片皮,要我的皮,我哪敢快。”
顾婵:“……”
“大哥你是想多骑一会自行车吧?”顾婵戳破他的小心思。
顾远山嘿嘿一笑,没否认,“机会难得啊,等回去有老二和你大嫂二嫂盯着,我哪有机会再骑。”
“还有爹呢。”顾婵笑道。
“对!还有爹!爹刚才恨不得把我从自行车上揪下来。”顾远山小心避开路上的石子,三十多岁的大男人,高兴的像个少年。
兄妹俩说说笑笑,抵达了目的地。
自行车,尤其是崭新的自行车,在哪个大队都是显眼无比的存在。
顾家兄妹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到他们身上。
眼神好的小男孩远远见到自行车后座的人,大声喊小伙伴。
“大石头,你娘回来了!”
大石头听到后,淡定地哦一声,没起身,继续找知了猴。
回来就回来呗,他娘每隔一段时间去一次三舅舅家,他都习惯了,有啥好稀奇的。
小男孩儿着急地跺脚,“大石头,你娘坐着自行车回来了!!”
自行车三个字咬的很重。
大石头眼睛咻的一亮,猛地站起,“……自行车?”
“对的,就是自行车。”
大石头三下五除二盖好装着知了猴的瓦罐,拉着弟弟往人多的地方跑去,长到眉心的头发往后倒,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和顾婵有些像,是清秀那一挂的,要是白些,能混个班草当当。
“大舅!”大石头瞧见顾远山,亲热地喊着大舅。
小石头没他哥活泼,攥着大石头的衣摆,躲在身后不冒头。
“这是大舅,喊人啊。”大石头拍弟弟的脑袋。
“……大舅。”小石头喊道。
大石头靠近自行车,没敢碰,笑出一口大白牙,“大舅,这不会是你买的自行车吧?”
“我哪来的钱票,是你三舅妈买的。”顾远山笑着解释,一摸口袋,连块地瓜干也没有,讪讪一笑。
大意了。
大石头脸上的笑意淡了,他对三舅妈有些意见,他觉得三舅妈欺负他娘。
顾婵自己乐意帮衬弟弟一家,可村里总有人说闲话,说的都很难听,哪怕卫家公婆厚道,也难免生出些埋怨。
大石头护着自己的娘,和说他家闲话的小孩打过几架,渐渐的,没小孩说了。
但是。
他能靠拳头管住小孩,却管不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人。
因为这,大石头心里对三舅舅和三舅妈都颇有微词。
顾婵知道儿子的心思,打开布兜,取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分给两个儿子。
“你三舅妈给你们的,这可是一颗好几毛的大白兔奶糖,大崽和二崽说,好吃的很,给哥哥和弟弟。”
这会小石头顾不上害羞了,从娘手里接过糖,攥在手里,直道:“大崽哥哥和二崽哥哥真好!”
大石头狠狠瞪弟弟。
小叛徒!
目送顾远山离开,顾婵带着两个儿子回家。
卫母刚喂完鸡,见儿媳妇回来,说道:“锅里给你留了饭。”
“我吃了。”顾婵笑着说。
卫母惊愕。
儿媳妇那个弟妹从来不留她吃饭,她又不愿意回娘家打秋风,都是空着肚子回来的。
顾婵眼睛泛开一层层笑痕,“在昭昭家吃的。”
她又拿出林昭塞的东西。
“这些是昭昭硬塞给我的。”顾婵逐一拿出来。
肉罐头,半罐麦乳精,一根腊肠,再就是水果糖大白兔奶糖大虾酥糖若干。
卫母眼睛越瞪越大。
他三舅妈没事吧?
这话不好说,纠结片刻,斟酌着话语,“两个石头他三舅妈碰到啥好事了?咋忽然这么大方?”
大石头和二石头也看向他们娘。
“昭昭成供销社的售货员了。”顾婵骄傲地说。
哐铛一声,卫母手里的葫芦瓢掉地上,满脸震惊,“售货员?”
顾婵点点头。
卫母高兴地拍大腿,“俩石头他三舅妈成城里人了!好事啊。”
说着话,又觉得可惜,“嗐,可惜现在吃过下午饭了,不然高低也得炒两个鸡蛋庆祝庆祝。”
到底是熟人,以后卖个山货啥的,也不用受人白眼了!
大石头接话,“奶,可以明天炒鸡蛋庆祝。”
卫母心情很好,笑出一脸褶子,“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