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桌案是念书着墨的地方,素日最是干净,而今却沾染了一片狼藉。
至夜半阮流筝实在太困。
“殿下……该歇了。”
“筝儿很困吗?”
年轻的男人头也不抬,含糊不清地道。
“今日场景实在骇人,孤夜半想起依旧不能眠,筝儿且容孤这一回,多陪一陪我,可好?”
阮流筝张口想拒绝,却终归心软于他话中的可惜与失落,便只能轻轻咬唇默认。
丑时三刻,书房叫水。
餍足的男人轻轻将她从桌案上抱起,往一旁的耳房去。
阮流筝虽有意识,身上却连半丝力气也无,任由他抱着进了浴桶。
温热的水缓解了身上的疲累,她侧目看向裴玄,年轻的储君温和的面容上带了些脆弱,如晴光映雪,君子风仪,当真是极好看。
谋略策略诗词歌赋,除却身子骨有些差之外,便堪称是个极好的储君。
只除了委实有些心善。
阮流筝并不同情三皇子死得凄惨,也不觉得帝后痛失爱子值当心疼,三皇子与裴玄都是文帝的儿子,他偏心至此,阮流筝心中已是愤慨。
想到这,她轻轻动了一下,又被裴玄摁住了。
“怎么了?看我这么久。”
他的声音慵懒又喑哑,莫名让阮流筝想起方才在桌案上的荒唐,这样惑人的嗓音就贴在她耳侧,哄骗她。
阮流筝摇摇头,轻轻扣住他的手臂。
“困了,早些歇吧,殿下。”
折腾了这一日,真正算是身心疲惫,裴玄见她困倦,便也没再闹她,起身抱着她回了软榻。
书房的软榻不算大,本是裴玄昔年在这念书的时候准备的,如今睡了两个人便显得有些拥挤,睡在里侧总觉得贴着的墙壁有些冷,阮流筝便皱眉往他怀里钻。
裴玄轻轻按住她不安分的腰肢。
“筝儿,别乱动了。”
阮流筝抬起迷蒙的眼,不明所以地看他,那双眸子里似乎带了几分控诉的委屈。
裴玄便握着她的手往下引。
阮流筝的手如触电一般猛地缩了回来,意识也清醒了大半,再没敢多说一句,乖乖窝在他怀里半宿没动。
第二天辰时二刻,阮流筝才悠悠转醒。
听闻昨晚三皇子身死,皇帝大恸罢免了早朝,皇后一醒便又呕了血,前朝后宫闹得鸡飞狗跳,遍地痛哭声。
诸位皇子此时已齐聚在宫中。
昨晚乾清宫内,那头颅露出来吓坏了殿内不少人,是太子殿下周全地喊了太医,又温柔安抚了殿内被吓着的侍卫宫女们,和太子妃一起守了两个时辰,见着文帝转醒才离开。
分明自己身子骨也不好,却还是一大早拖着病体先到了乾清宫,安慰文帝又悲恸离开的三皇子,众人不禁再叹储君仁善。
皇子府的侍卫挨个被审查了遍,昨晚上文帝便命人关城门挨家挨户盘查,一宿无果,场内也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若非死相实在凄惨,这甚至让人怀疑是否为三皇子不堪折辱而自尽身亡。
堂堂皇子如此轻易被人入室残害,文帝震怒要斩杀所有伺候的人陪葬,裴玄为三皇子的丧事忙前忙后,又亲自跪于殿前求情。
“三弟已是凄惨,父皇该号令臣卿们为三弟祈福以庇来世安稳,实在不能再肆意杀害无辜。”
三皇子府上下足有几百号人,若真全部陪葬只怕血流百里,裴玄这一提议顿时得到了臣子们的拥护赞同,文帝悲痛的眼神落在裴玄身上。
“你昨日……”
他话说到一半又止住。
昨晚裴玄从头到尾都在乾清宫。
文帝再没了发作的理由,痛失爱子让他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摆摆手同意了裴玄的提议。
皇后强打起精神劲操持着儿子的丧事,裴玄也为此事一连忙碌了十天,每日早出晚归,阮流筝都有些忧心他的身子。
这些天太子操持此事,臣卿们都对他尽心的程度很是惊讶又臣服,短短半个月,御书房上奏夸赞太子的奏折就多了足足一倍。
这日裴玄刚回到东宫,阮流筝远远迎了上去。
“总算是忙完了,这些天瞧殿下忙碌得都见清瘦了。”
裴玄与她一同越过游廊,一边道。
“三弟已送去皇陵,孤心中也算落定了一桩事。”
真为在臣卿面前挣那点夸赞与敬服也不值当,裴玄之所以亲力亲为,也无非是因为怕三皇子府中有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得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天在三皇子府,裴玄将所有可能被查到的证据都销毁,又亲自看着三皇子入殓送走,才算真正放了心。
事情解决,他分外愉悦地回了东宫,瞧见阮流筝眼中的心疼,便顺势将头靠在她脖颈处。
“不过忙上忙下的确心力交瘁,孤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阮流筝顿时蹙眉,喊他躺在软榻上。
“我为殿下按一按,会好一些。”
裴玄便轻轻将头枕在她大腿上,轻柔的指尖抚过脑袋,静静给他按着。
“知晓殿下回来,今日我特意让青儿备了乌鸡汤,也好补一补身子。”
今日裴玄回来的早,两人酉时就一同用了饭,晚膳后,阮流筝刚喊人备了水,忽然门外来人回禀。
“皇后娘娘传召。”
阮流筝已有十多天没见过皇后了。
自从三皇子去世,她便独自待在凤仪宫里,几乎从不见人,这休养了十多天,没想到第一个要见的竟然是她。
阮流筝进了凤仪宫,台上的皇后神色哀伤,见她进来才勉强笑道。
“坐吧。”
而后皇后就拉着阮流筝絮絮叨叨地说话。
“本宫这些天总梦到死去的儿子,本宫想他去的时候得多疼呢,也不知道什么竟有这么狠毒的心肠。”
“他才十八岁,大好的年纪,只不过生在了皇家,虽然做错了事,也不至于这样被害。”
“枉费本宫是皇后,却不能手刃仇人为我儿报仇。”
她说到动情处便拉着阮流筝的手哭得不行,阮流筝虽奇怪她为何找上自己哭诉,却也只能温声劝了她几句,慢慢让皇后止住了哭声。
她发泄了一阵,才算觉得心里舒畅了些,眼眶微红地看着阮流筝。
“筝儿,本宫这些天实在心中悲痛,后宫前朝都不安分,本宫无人倾诉,也唯有你可以说上两句,你日后若有时间,便多来陪陪本宫吧。”
阮流筝面上自然低眉顺眼地应下,皇后又让嬷嬷准备了许多补品。
“这些天太子为我儿的事忙碌了许多,本宫实在感怀,你带着回去,给你们两人补补身子吧。”
阮流筝谢了恩从凤仪宫出去,照旧让青儿将东西丢了,又弄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回来。
虽说皇后可能因为这些天裴玄忙碌的事而心怀有愧,但阮流筝心中谨慎,并不用凤仪宫的任何东西。
回了院子,她将事情与裴玄说了。
听到她猜测皇后为他忙碌的事心中感怀,裴玄抚着她发丝的手轻轻顿住,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什么。
“筝儿如今都会为担心孤的身子而使些小手段了,当真是聪明。”
他如夸赞一般在阮流筝额头落下一个吻,阮流筝顿时看他。
“殿下可不要瞧不起人,前些天我还……”
“还什么?”
“还因为六皇子妃对您出言不逊而吓了她一通呢。”
阮流筝仰着头,清透的眸子溢出几分亮色,像是在等着夸赞一般,裴玄顿时扬眉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