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四年谷雨那天,蟒山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劲儿。山涧里青灰色的瘴气直往上冒,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憋着要出来似的。我手里紧紧攥着叔公留下的罗盘,一步一步踏进了蟒山。
走着走着,瞧见腐叶间横着半截褪色的红绸,那铜钱纹的路上还粘着像鳞片一样的污渍。再看手里的罗盘,指针在坤位上疯狂地颤动,这可把我吓了一跳,这情形不就是《阴宅辑要》里讲的“蛇嫁”凶兆嘛!
我心里直发毛,可又好奇得很,就拨开了藤蔓。嘿,这一拨开,整座山突然安静得可怕,安静到我都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前面有座破败的蛇神庙,我就走了进去。庙里,十二盏长明灯围成个古怪的八角形,灯油泛着诡异的靛蓝色,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慌。供桌上没有神像,只有一堆盘成八卦阵的蛇骨,森白森白的,那脊椎上还插着七根桃木钉,每个钉头上都刻着“李”字。
我正盯着那些蛇骨发呆呢,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后生仔,这钉子拔不得。”我一抬头,好家伙,一个穿蓑衣的老猎户从梁上倒吊下来,手里还拿着烟枪,烟枪上的火星溅到了蛇骨上。老猎户慢悠悠地说:“光绪二十七年的时候,李家七口人带着桃木钉进了这山,结果呢,就剩半截裤腰带从山涧里漂出来咯。”说完,他还把烟圈吐在我罗盘表面,这罗盘指针突然转向我怀里,我怀里可藏着半块双鱼玉佩呢,那是叔公失踪时紧紧攥着的遗物。
到了子时三刻,这玉佩在月光下竟然渗出了黑水。我想起叔公笔记里的法子,就取了些蛇骨灰,混着灯油在地上画符。嘿,这灰烬自己就聚成了个戴凤冠的女人轮廓。那女人的脖颈还诡异地扭动着,脊椎发出蛇类蜕皮时那种窸窣声,她还说话了:“李家第七代,该还债了。”
这话音刚落,供桌“轰”的一声就倒塌了,露出个青石匣子。我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张生辰帖,每张上面都按着血手印。最底下还压着张地契,写着“同治三年购蟒山阴坡五十亩”,这阴坡不就是二十年前泥石流活埋了三十户人家的地方嘛。
正看着呢,那蛇骨突然立起来组成了人形,桃木钉“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我赶紧摸出备好的雄黄粉撒过去,没想到那东西却发出少女的嗤笑声:“你们李家人总爱用雄黄防我。”说着,凤冠珠帘一掀,露出一张脸,哎呀,跟我八分相似,这不就是祠堂画像里难产而亡的曾祖母嘛!
寅时的时候,暴雨倾盆,直接冲垮了庙墙。我在神龛夹层找到一本泛黄的账册,翻到光绪二十七年三月初七那页,上面的记录可把我吓坏了:“收蛇皮七张,纹银七百两。”墨迹旁边还粘着片蛇鳞,有铜钱那么大呢。再翻开夹页,里面有份婚书,更是吓人,男方竟然是曾祖父,女方姓名的地方就画着条衔尾蛇。
这时候,怀里的玉佩突然烫得我握不住,断口处还伸出条猩红的信子。我顺着信子指引,挖开供桌下的地砖,三尺之下埋着七个陶瓮,每个瓮里都盘着一具无头蛇尸。蛇尸七寸的地方钉着刻“李”字的银钉,跟叔公去年从滇南带回来的镇尸钉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候,破庙外传来了唢呐声,三十六盏白灯笼穿透雨幕飘了过来。轿帘一掀,十八个脖颈生鳞的轿夫齐声唱和:“蛇娘娘娶亲咯——”我还没反应过来呢,怀里的玉佩突然就飞进轿子里去了。接着,轿子里伸出一只手,那手白骨森森的,唯独无名指上套着曾祖母的翡翠戒指。
暴雨到午时就变成血雨了。我顺着轿痕一路追到断崖边,那崖壁上密密麻麻全是蛇蜕,每张蜕皮里还裹着一具李家人的尸骨。最顶端的那张蜕皮,竟然是叔公的模样,后颈的银钉都长进脊椎里去了。
这时候,蛇骨化作的曾祖母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凤冠下面爬出上百条小蛇。她恶狠狠地说:“你以为李家靠什么发迹?同治三年大旱,你们祖上骗我族人签下血契,每十年献祭七个少女化蛇取皮。”说完,她甩出七张人皮,每张上面都刺着《李氏族训》的片段。
紧接着,崖底传来铁链声,七具银钉封喉的蛇尸破土而出。曾祖母的脊椎一节一节地断裂,从血肉里蜕出一条白鳞巨蟒,她大声喊着:“当年你叔公发现真相,被钉死在养蛇池底。现在轮到你了——”
雄鸡啼叫,黎明快到的时候,我点燃了最后一盏长明灯。按照账册末页的密文,我咬破十指,在蛇骨上画出血符。曾祖母发出一声惨叫,震得山石都往下落,她蜕到一半的蛇身被钉回了骨架上,还不停地喊着:“你们李家...都该当蛇蜕...”
我把七张生辰帖扔进火里,崖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声音。无数蛇影从蜕皮里涌出来,可一碰到雄黄线就都化为灰烬了。就在最后一刻,轿中的玉佩突然裂开,叔公的虚影抱着个陶瓮跳进了火海。后来我才知道,瓮里沉着的,正是当年被活祭的七个少女的头骨。
十年后,我又来到了蟒山。断崖处新修了座蛇神庙,香火还挺旺。功德碑上记载着一个盐商捐资建庙的善举,落款处那个“李”字被香火熏得模模糊糊的。我摸着新塑的蛇娘娘金身,正感慨着呢,突然,神像眼角滚下一滴血泪。我再一瞧,供桌下的青砖缝里,半片白鳞正泛着幽幽冷光。
这时候,守庙的小道士递给我一根签文,说:“施主命里缺木,当心鳞甲之祸。”我翻开解签纸,背面不知被谁画了条衔尾蛇,蛇眼的地方有两点朱砂,就跟当年血契上的指印一模一样。山风“呼呼”地穿过大殿,功德簿自己就翻开了,最新的一页上写着我的生辰八字,落款正是光绪三十四年谷雨。这事儿,可真是透着邪乎劲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