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先看看。也见识一下半夜开拍卖,都有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好。」
一行四人很快抵达拍卖行。
作为城中唯一一家拍卖行,这拍卖行也不大,连门都缺了半扇。
但里头出乎意料的热闹。
大堂里几乎坐满,楼上雅间也能听见许多说话声。
得益于姒今朝现在的外观,四人进去,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小二过来,问他们是要坐大堂还是上雅间。
“雅间。”
虞长安道。
在北域的时候,他会刻意避免说太多的谦词。
“好勒,天字房已经满了,地字四号房还空着,您几位看......”
“可以。”
楼上清静,视野好。
主要是大堂里人太多,一股味儿。
“贵客楼上请!”
地字四号房就在那伙邪修的隔壁,窗子开着,从廊上经过时,里面的邪修也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双方对上视线。
姒今朝没张嘴,眼睛一横,就发出异常粗粝的呵斥: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的眼睛!”
里头的人一惊,忙不迭收回视线。
等姒今朝四人都进了房间落座,姒今朝才听见他们的传音:
「草!凶什么凶,不就是看了一眼吗!」
「真能装!居然用神念来传声!光出声不张嘴,可把他牛坏了!」
「算了,别忘了咱是来干什么的,少惹事儿吧。」
“怂货。”
曙光隔着隔间又骂了一句。
那边传音传得更欢了。
「冷静冷静。现在跟他们起冲突,得不偿失。」
「莫名其妙,咱们好好在这坐着也没惹他,干什么这么横!」
「算了算了,北域那么大,等咱们拿到灵石出了城,再往北,以后想碰都碰不上,忍一忍就过去了。」
姒今朝淡定地接过虞长安递过来的茶,小抿了一口。
肩头上的小纸人乖乖坐着,不吵不闹。
曙光则还在嘎嘎乐。
这是曙光强烈要求的。
它觉得姒今朝如今的形象,和他的声音非常相符。
于是提出在姒今朝暂时用着这副形象的时候,让他来代替说话。
姒今朝也由着它玩儿,没有拒绝。
等曙光骂完了,才捏了个单向的隔声结界出来,方便说话。
“哥刚刚瞄了一眼,那房间里也就坐了七八个人。这伙邪修,就全在这里了吗?”
他还以为至少得有二三十号人呢,这样打起来比较畅快。
“他们一共有三十七号人,但只有隔壁坐着的八人,是在队伍中有话语权的。除他们之外,剩下的人都外面喝酒。”
“啊?就我们刚刚路过的那个小酒馆吗?”
“对。”
敖九州把酒杯啪的往桌上一拍,站起身来:“你怎么不早说?哥给他们拿下呀!”
于彦无语:
“人家有话语权的八个人都在这里,你还担心他们剩下的一个小喽啰跑了?”
敖九州想了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于是又坐下来,拿袖子擦了把桌上溅出的酒水,将杯子里剩下的一点酒给喝了。
“那倒是,擒贼得先擒王。”
四人在隔间里坐了没多久,就是子时,拍卖开始。
第一件被呈上场的物品,是一小壶灵泉水。
就这么一小壶,蕴含的灵气,是普通元婴境修士闭关三年都难以吸收到的浓度。
绝对算是珍品,但起拍价极低,想来就是特意放在第一个,用来热场子。
果不其然,灵泉水一上,楼下大堂立刻热闹起来。
出价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从一千上品灵石,喊价喊到上万仍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姒今朝没什么太大想法,喝这种灵泉水,比起直接吸收灵石,无非也就是温和一点。整体效果,还不如直接吸收与价格同等数额的灵石。
隔壁雅间也参与了叫价,而且加价加得颇为豪放,人家喊一万一千一,他直接加到一万二,人家一万二千一,他直接加到一万三。
“嘿?还挺阔绰!”
敖九州不忿地又喝了两口酒,颇有点借酒消愁的味道。
他知道他不该对别人的灵石有这么大的占有欲,但遇上败家子儿,他是真替灵石感到不值。
“想来是因为,花的并非他们自己所带的灵石。”
虞长安作为生意人,常出入这种各大拍卖行,对于拍卖行的规则 已经十分熟练。一见他们这般,就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怎讲?”
敖九州顺嘴就问。
“他们应该是将姒姑娘的东西,已经全部交给拍卖行,一起加入今晚的拍卖。而他们在拍卖行今夜的开支,会直接算在姒姑娘之物拍卖所得的全部灵石里,进行抵扣。”
说白了,本来东西也不是他们自己的,能卖得的灵石也还没进自己兜里。
花起来不心疼,自然也就会豪放一些。
姒今朝指节在桌上轻叩,若有所思:“花的我的灵石啊......”
她迅速有了想法。
“那这样,虞兄,一会儿只要他们参与喊价,你就......”
姒今朝和虞长安加密通话了一波。
虞长安表示完全没问题。
于是虞长安加入竞价。
但凡隔壁雅间想要的,他就也“想要”。
拿捏人心而已,虞长安很在行,总能够完美把控抬价的分寸,每次都能让隔壁雅间,以一种极其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数字,将东西拍下。
气得隔壁一直在摔东西。
就是一连上了十几件拍品,都是丹药、灵草、法器等再正常不过东西。
没看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又上来一件法器,姒今朝认出是自己的东西。
一把扇子,边缘很锋利,扇骨里藏着带毒的毒针。
见血封喉。
拍卖官刚介绍完,就引得不少人争相竞价。
姒今朝听了一会儿,忽的一笑。
“曙光。”
她唤道。
“在。”
曙光愉快地应了一声,同时从她眉心蜿蜒而出。
“跟了我这么久,这点默契该有吧?”
曙光发出hiahiahia的怪笑。
“曙光,得令。”
言罢,化作一缕金色流光,从窗子缝隙钻了出去。
敖九州看了一眼曙光离开的方向,凑近姒今朝压低声音:
“你不会是叫它等拍卖完了,把你的每件东西,都挨个截回来吧?”
“是,但不全是。”
“哇!一边叫他们欠下巨额债务,一边去断了人家后路。黑,太黑了。”
敖九州由衷地发出感叹。
在座的谁都听得明白,这个“黑”里,蕴藏的全是夸赞和叹服。
姒今朝则是笑而不语。
黑吗?
更黑的还在后面呢。
虞长安在姒今朝的授意下,对每一件上场的物品,都进行平等的抬价。
包括来自于姒今朝自己的东西。
隔壁雅间本还有些敢怒不敢言,但看到出自姒今朝小金库的东西,每一件都卖出意想不到的高价之后,心情立马由阴转晴,甚至想 冲过来抱着虞长安猛亲两口。
还以为是找茬的,结果是财神爷呀。
一想到这次拍卖之后,他们将获得一笔怎样的财富,他们就兴奋得飘飘然。
以至于在接下来的拍卖中,他们都已经不能用豪放来形容了,简直叫挥霍无度。
拍卖行的老板也完全乐见其成。
毕竟拍卖行卖出的每一样东西,得到的每一笔灵石,行内都是有抽成的。
他们自己原本安插的托,都完全被虞长安盖过的风头,毫无存在感可言。
姒今朝一直在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但珍品一件又一件的上,虞长安一件又一件地抬价,整个拍卖行的气氛,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异样。
这说明曙光的动作,暂时还没被发现。
姒今朝能感应到,这拍卖行有一位渡劫境大能坐镇。
不算稀奇,一般能开拍卖行的,都多少会有一些底气。
他们大概是觉得,不会有人胆敢在渡劫境大能的眼皮子底下,搞 什么小动作,所以无论是拍卖行,还是买家,防备性都太不高。
以至于那些高价拍得宝贝归的人,一时没收到东西,也只当是拍卖行送晚了一些,或者要等到拍卖结束才一起送来,并不疑心有他。
买家不闹,拍卖行也完全没发现。
很快,来自姒今朝小金库的东西就都拍完了。
到整场拍卖即将结束,压轴之物上场之前,气氛又火热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刻。
姒今朝以来的兴致:看来是见不得光的,终于要见光了。
拍卖官并没有过多介绍,只说,这压轴之物,是他们拍卖行的特色,可遇不可求,也只有在他们拍卖行才能见识到这么好的货色。
很快,压轴之物就被盖着红布推了上来。
滚轮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不适的嘎吱声。
锁链在铁制框架中晃动,哗啦、哗啦。
站在窗边,姒今朝能看见大堂内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死直勾勾盯着那块半遮半掩的红布。
炙热又贪婪,仿佛要将红布灼穿。
拍卖台上所有的光汇聚在那抹红色上,看起来有些刺眼。
万众瞩目之下,红布被扯开!
铁笼里,那个纤弱的身影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第一眼还以为是人类。
但仔细去看,白色的狼耳,大而蓬松的狼尾,怯生生望向台下时,那双金色的眼珠......
这是一只化形的狼妖。
不,不对,身上的妖气很斑杂。
是半妖。
一只有着白狼血统的雄性半妖。
他赤着脚,脚踝上套着锁链,连接在铁笼上。
上台前应是被仔细洗干净过,一头墨色的长发披散着,还带着轻微的潮气,身上只空荡荡套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圆领外袍。
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像雪。
虞长安见她的目光在笼中停留了稍久,便迟疑着问:
“姒姑娘可是想......”
姒今朝眯着眼睛笑,没有第一时间否认。
小纸人一惊,两个小手倒腾着,感觉快急说话了。
虞长安将姒今朝的反应当做默认,刚要出价,她又开口:
“照常抬价便可。”
虞长安也不多问,她怎么说就怎么做。
姒今朝肩上的小纸人,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又坐回了原位:乖巧.jpg。
虞长安叫价叫到一半,拍卖台侧面,突然冲出一个黑影,在帘后朝拍卖官打了个手势。
拍卖官脸色一变,立马招手,众多守卫小厮一拥而上,将装着半妖的笼子重新盖上红布,匆匆推了下去。
留下一帮客人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不卖了吗?”
“怎么喊价喊到一半把拍卖品带下去了?都拍卖行怎么做生意的!”
“就是啊!我们大老远过来,不就为这一口吗?他说终止拍卖就终止拍卖?连解释都不解释一句?这也太目中无人了!”
“别喊了,肯定是出事了。小心引祸上身。”
“等等?我刚刚拍下的东西到现在都没送过来!不会是东西不见了吧?!”
“草!你不说我都没注意!我拍了三件宝贝呢!一件都没看到!”
在底下众人一片嘈杂之时,拍卖行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严密封锁。
这个做派,毋庸置疑是遭了贼。
“老子的押金都付了!你他爷爷的跟我说东西被偷了?!退钱!”
“退钱!退钱!”
现场骂声一片。
但拍卖行腰板还是硬,管事的从幕后站到拍卖台上,冷声道:
“从拍卖的第三件东西开始,所有卖品,全部失窃。在场的所有人,都可能是盗宝贼!所以今夜在找出盗宝贼之前,一个都不能走!”
此话一出又是哗声阵阵。
“什么意思?!你们丢了东西不退钱,反而要拘禁我们吗?!在玄冰城你们一个拍卖行可以只手遮天了不成?!”
管事冷笑,拔高声音:“在玄冰城我们就是可以只手遮天!”
大堂里还在闹,渡劫境威压猛地一压下来,就都老实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上空响起:“多说无益,搜身吧。找到罪魁祸首后,拍卖行自会向大家赔礼道歉。”
一群人自知闹也没用,再听到会有赔礼,也见好就收了。
姒今朝坐在雅间里,听到隔壁那伙邪修比拍卖行的人更激动。
“丢了?!怎么能丢了呢!我们那么多东西都交给拍卖行去卖了!要是找不到罪魁祸首,咱们这回不白忙活了吗?”
“搜身!是得搜身!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该死!”
敖九州往嘴里丢了块糕点:“诶呀,骂吧骂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骂不出来喽。”
姒今朝又高又壮超大只在那里坐着,一个人就占了桌子一整边,慢悠悠地喝着茶。
“可能会骂得更难听的。”
语调轻快,带着笑意。
整个往外透出的,就是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违和到诡异。
于彦给自己灌了两口茶水。
多喝两口,压压惊。
虞长安一味的淡笑不语。
就在姒今朝说完,可能会骂得更难听之后,不过三两句闲谈的功夫,楼梯上就传来动静。
是一大群守卫快步上楼,目标明确地直奔隔壁。
然后就是门被气势汹汹一脚踢开的声音。
“搜身!”
“不是,搜我们?!没搞错吧!丢失的东西里有一半都是我们的!你们自己的过失,我们都还没追责,你们还怀疑上我们了?”
隔壁一阵兵荒马乱。
“搜的就是你们!整个场上,丢东西最多的是你们,买东西最多的也是你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设局,要讹我们拍卖行!”
“我真......这踏马都什么歪理!拍卖行是什么地方,是谁想讹就能讹的吗?!”
“哼,正常人当然不会干出这种蠢事,但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蠢人。保不齐你们就是今年的呢?行了!别废话了!全部押住!搜身!”
姒今朝将自己手中的这一杯茶喝完了,才慢悠悠放下杯子。
就在她放下杯子的同时,虞长安、敖九州、于彦也同时止住动作,手摸上武器。
“好一个仗势欺人。”
姒今朝开口了。
声音也和先前那道苍老的声音一样,是自上空响起。
粗犷的、凶恶的、带着浓重煞气,在整个拍卖行中回荡。
无法追觅源头。
“何人装神弄鬼!”
隐在暗处的渡劫境老者怒斥。
话音未落,地字四号房的墙被整个从内轰开!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哈,你爷爷我行的端坐的正,可不像某些大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王八,只敢躲在暗处掐着脖子叫唤。”
四号房与三号房之间已经被全然打通,姒今朝起身,迈着四方步,踩着满地的木头碎屑,大摇大摆穿过坍塌带起的滚滚灰尘,走到所有人眼前。
身后,是三道已全部召出武器的剪影。
一人扛着刀,一人手握双刃,一人周身玉珠盘旋。
而此时三号房内,八个邪修中三个都被反剪着手摁倒在地,另外五人也满身狼狈,显然是方才墙体炸开,这边的人本能躲闪,他们几个才被放开。
一行人看着姒今朝的眼神皆是惊疑不定。
这是......要给他们出头的意思吗?
他们还以为......
“还以为是哪路神仙,原来是个分神境,在打肿脸充胖子!”
那老者再次出声,话音落,一道威压直直压向姒今朝!
姒今朝一甩手,便将那威压尽数挡回!
“境界是给别人看的,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要比划了才知道!hiahiahiahia......”
姒今朝额角抽了抽。
又整这出。
一会儿不犯贱浑身难受。
曙光的怪笑,听得满场众人毛骨悚然,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到脑门,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么说来,你们是一定要多管闲事喽?”
这次老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恼羞成怒。
“老子这叫仗义执言,你懂个屁!刚才拍卖的时候大家可都看着呢,这几个人,可拍下了不少东西!再听这几个人的意思,今天的拍卖,半数以上的东西,都是他们寄卖的!”
姒今朝脸上带着笑,语气里比义愤填膺更多的,是丝毫不掩饰的煽动意味。
“现在拍卖行说弄丢就弄丢了,还倒打一耙,我看就是你们这群人就是没脸没皮,自己看管不力,搞砸了事情不想背责,故意在这里泼脏水吧?”
“你、你......简直一派胡言!”
老者像被踩到了痛脚,声音都气得开始哆嗦了。
而底下大堂却炸开了锅。
“是啊,把东西弄丢了明明是他们的责任!凭什么他们还这么颐指气使!老子花了钱的!”
“踏马的这年头,出来花钱还得看人脸色!老子明明是来买潇洒的!这么野蛮开什么拍卖行啊,干脆别干了,改行当土匪去偷去抢来的不更快吗?!”
“那么多拍卖品都不翼而飞了,他们居然到最后才发现,谁知道是真的飞了,还是他们监守自盗啊!”
“就是!把最大的客户宰了顶锅,既不用赔了,还把责任撇干净了,啧啧,算计还是他们做生意的会算计!”
其实还真叫姒今朝说中了。
拍卖行一上来就目标明确,对那伙邪修下手,就是想把脏水泼到他们身上。
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名声。
名声毁了、招牌砸了,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所以,万一真的找不到罪魁祸首,他们就必须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
这时候,栽赃这伙邪修,对他们来讲就是最优解。
首先这伙邪修都是生面孔,再看他们急于将怀里东西都脱手的表现,极可能东西还沾着麻烦。这种人,大多都是像阴沟里臭虫一样的小人物。
杀了就杀了。
一可以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二能直接抹除最大头的一笔赔款,如此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呢?
根本没人会在意几个小人物的死。
就算有人在意,他们也可以美其名曰替天行道了。
但这只是他们一个备用的思路,如果能抓到真正的罪魁祸首,他们当然也不至于非要推一个大客户去死。
结果却不曾想,还什么都没做,第一个最正常不过的搜身环节而已,就已经面子里子全被揭个底掉。一时间所有的矛头全指向了自己。
这对拍卖行而言,无疑是非常不利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