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听着赵佶质问前线战事的话,嘴角噙着笑容,却没有立刻说取胜的事儿。
这是赵佶故意转移话题。
刚才的君父论,还没有掰扯清楚,怎么能让赵佶绕开呢?
杀人诛心,就要痛打落水狗。
赵桓提起一口气,继续道:“父皇说我诡辩,难道我刚才的话有错吗?
“你当了二十六载的皇帝,除了在生孩子上远超列祖列宗,还有什么值得骄傲呢?”
“哦,倒也有的!”
“你的瘦金体书法,在历朝历代的皇帝中,是绝代无双的存在。”
“你的球技好,不仅能碾压列祖列宗,算上各朝的皇帝,你也是稳居第一的。”
“你更擅长观测星象,连专门负责此事的官员都比不了你,更别说其他的皇帝。”
“你多才多艺,能干啊。”
“可惜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恩泽天下百姓的。”
“百姓视你为君父,倾家荡产的缴纳赋税供养你。可是,你可曾低下头垂下眸,看一看他们脸上沧桑斑驳的褶子,看一看他们龟裂粗大的双手呢?”
赵桓再次道:“君父,知否?”
第二个知否一出,赵佶的神情一变再变。
原本刚刚平复的情绪,又因为赵桓的话而涌动翻腾。他看向城外黑压压的军队,仿佛看到无数死去的百姓,要向他索命一样。
呼!呼!!
赵佶不断的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万分的难受。
他从来是只管自己的舒服,从不管天下百姓,也认为自己心智坚韧,不惧任何非议。
今天在大庭广众下,被皇帝如此指责,身上的一层遮羞布被扯掉,实在是扛不住压力。
周围,更有了议论声。
云集而来的朝廷官员,在周围三三两两的小声议论,讨论着赵桓的话。
因为人多,各自议论下,声音就变得嗡嗡作响,听不出到底是谁在议论。可这样的议论,更让赵佶愤怒。
他猛地转过头,拔出腰间佩剑,指着所有的文武百官,咬牙道:“怎么,你们要跟着逆子反对朕吗?”
“朕,才是大宋的皇帝。”
“朕,才是天下的主宰。”
“逆子逞口舌之力,那是没用的。他同时得罪金国和西夏,当金国和西夏的大军杀来,尔等要如何抵挡?”
“终究,还得靠朕才行,才能稳住金国。”
“谁敢再议论,杀无赦。”
森冷的话从赵佶的口中传出,原本还有的议论声停止。可是,城楼上的情况却悄悄传了出去,继而传给了等消息的太学生。
消息传出,太学生一时间也没有行动。
城楼上,主战派的官员,忠于赵桓的官员,也没有开口反对,都在静观其变。
李纲距离赵佶最近,看着城外的赵桓,心中高呼陛下圣明。
原本他担心皇帝被扣上无君无父的帽子,没想到皇帝一番抑扬顿挫的话,反而让太上皇下不来台。
一番话便是锋利如刀的檄文,令人赞叹。
李纲、徐处仁和何栗等人相视一望,众人的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白时中却很担心。
曾经,他是皇帝的人,因为坚持主和,被皇帝针对,更不受皇帝的待见。
无奈下,白时中抱了太上皇的大腿,听从太上皇的安排促成皇帝御驾亲征,让太上皇回朝。
之前去宣布圣旨,要接管皇帝带回的殿前司禁军,更是触怒了皇帝。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白时中忍着屁股的疼痛,郑重道:“太上皇,完颜宗望上次南下,一路杀到东京城。”
“这一回,因为陛下御驾亲征,在滑州和宗泽汇合,才勉强抵挡金人。”
“金人铁浮屠的战斗力,人所共知。”
“陛下带着殿前司的大军撤回东京城,滑州兵力不足,宗泽独木难支,恐怕已经落陷。”
白时中道;“利用滑州战事,戳陛下软肋。”
蔡攸点头道:“金人即将杀来,东京城即将陷入危机。皇帝说官家不管百姓的死活,他也放弃滑州,难道不是漠视百姓生死吗?”
两人表态,拉回了赵佶的思绪,也让他振作精神。
是啊,逆子也不管百姓。
这是突破口。
赵佶觉得自己又行了,高呼道:“逆子,你口口声声说朕不配做君父,可是你呢?”
“你带兵去抗金,大战期间不顾滑州百姓的生死撤军,又配当君父吗?”
“你也是皇帝,也是天下万民的君父。”
“因为你从前线撤军,滑州兵败,百姓被金人屠戮,无数人家破人亡。你和朕,又有什么区别呢?”
赵桓问道:“父皇的这番话,是承认自己不配当皇帝了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赵佶沉声道:“你骂朕,也是骂你自己。天下百姓因为你穷兵黩武,会死伤无数。你这个君父,知否?”
一句反问的话,赵佶只觉得神清气爽,哈哈大笑起来。
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赵桓掸了掸身上褶皱的衣袍,说道:“父皇怎么会认为,滑州会落陷?你怎么会认为,朕是不顾大局撤回来的呢?”
赵佶冷声道:“你为了夺权匆匆撤军,前线的战事绝对挡不住。”
赵桓说道:“朕取得了胜利,击败了金军,才凯旋回京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赵佶直接否定赵桓的话,高声道:“朕都打不赢金国的铁浮屠,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能行?”
赵桓吩咐道:“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话音落下,士兵拿着两个锦盒上来,当着城楼上所有人的面打开,露出两颗处理后的人头。
赵佶问道:“是什么?”
赵桓回答道:“这是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以及金国宗室完颜阇母的脑袋。金国的大军在滑州落败,朕才撤军的。父皇,你想多了!”
清亮浑厚的声音传入赵佶耳中,却仿佛炸雷响起,脑中一片空白。
片刻后,赵佶恢复意识。他想着赵桓率军出战,短短时间就击败金国大军,杀了完颜宗望和完颜阇母,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逆子,难道有大帝之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