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加斯东,是“番茄温室”的管理者。
番茄温室,指的是被封闭的黑色宫殿西北侧的花园区域,那里是夏洛蒂亚摄政的官邸所在。
番茄温室的管理者,就相当于夏洛蒂亚最好的园丁。
加斯东之所以没有被称为“皇家园丁”,是因为夏洛蒂亚没有王室。
王室成员惨遭屠戮,王宫被封闭,女王失踪。
如果失踪的夏洛特女王能够回来,加斯东绝对是皇家园丁的第一人选。
他刚进入摄政官邸的时候,也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皇家园丁。
然而,在他十岁之前就失踪的女王,直到他六十多岁,也依旧下落不明。
夏洛特女王,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童话般的人物,只在解释“为什么这个国家叫做夏洛蒂亚”的时候,才会被提起。
在那些对女王统治时期没有记忆的年轻人中,开始出现了一些声音,认为摄政家族应该成为王室。他们觉得,由摄政统治国家,有损国家的威严。
每当在酒席上听到这些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时,加斯东都会在心里暗自摇头。
但他不会表现出来,以免被人当成只会感叹“女王时代多好啊”的老顽固。
愚蠢的家伙们。
难道他们不明白,一个看不见的统治者,反而能够更好地团结分裂的国家吗?
看看教廷和教皇国就知道了。
加斯东担任番茄温室的管理者,已经超过三十年了。
三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把挖土和修剪枝叶当成毕生事业的人,也懂得一些政治。
尤其是像他这样,能够在灌木丛后,观察夏洛蒂亚最高统治者喜怒哀乐的人。
加斯东想起他刚进入摄政官邸的时候。
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比他想象的,要软弱得多。
察言观色,在贵族院的大贵族们之间周旋,左右逢源(并且让双方都觉得他在讨好自己),就是他的主要工作。
他的儿子,比他还要软弱,甚至不需要再伪装了。
而他新上任的孙子,这位摄政,加斯东相信,他会比前任更糟糕。
因为,前任摄政,至少还能在家中对妻子大声说话,在花园里踢打猎犬;
而现任摄政,却对自己的母亲言听计从,甚至会被花园里的猎犬咬伤。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不如他的父亲。
这一点,即使不是像加斯东这样,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也能看得出来。
几天前,加斯东听说了,鲁兹城的大都会酒店的花园,被毁了。
那个花园,是加斯东的得意之作,前任摄政夫人对它赞不绝口。
加斯东每年都会去那里修剪一次。
听到这个消息,加斯东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会被传唤。
毕竟,前任摄政夫人,现在是摄政的母亲,而现任摄政对他母亲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
然而摄政官邸,并没有下达让他前往鲁兹城的命令。
这并不是因为现任摄政,想要反抗他的母亲。
他也不是那种会为了一个酒店的花园,而得罪那些住在里面的权贵的傻瓜。
当园丁向摄政提出,想要前往鲁兹城时,摄政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应。
反而建议他去休假。
加斯东意识到,这其中,肯定有政治因素。
如果是三十年前的他,那个一心只想种花的单纯的园丁,他一定会带着装着工具的行李箱,登上前往鲁兹城的飞艇。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
首先,他已经老了,提不动装着所有工具的行李箱了。
其次,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远离政治纷争,才是明智之举。
政治家们,总是会过度解读一些细枝末节,比如餐桌上的花的花语,花园里的景观造型,等等。
加斯东的前任,就因为一个大贵族,觉得花园里的一个石头雕塑像他家族的象征动物,匍匐在敌对家族的象征动物面前,而向摄政投诉,最终被解雇了。
虽然现在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但加斯东一直都很小心。
夏洛蒂亚的摄政,从小就接受训练,学习如何用肢体语言、言语表达,以及政治行为,来表达“我保持中立”的态度。
现任摄政,似乎不想因为派园丁去鲁兹城修剪花园,而被认为是站在租用酒店的贵族那一边。
他给了加斯东一个“三十年服务纪念特别假期”。
这样,他就有借口,不派园丁去了。
老园丁在机场,把飞往弗洛兰的机票,换成了飞往鲁兹城的机票,并不是因为他突然不想去弗洛兰晒太阳了,也不是因为他想去鲁兹城的烟花柳巷,
更不是因为他对自己毕生热爱的事业,被人如此轻视而感到愤怒。
三十年来,园丁也学会了政治。
他这样做,是为了以防摄政的母亲,在得知真相后发怒。
他要去鲁兹城“度假”,顺便“考察”一下大都会酒店的花园,这样,他就有了免责的理由。
酒店的经理,很爽快地答应了夏洛蒂亚最好的园丁,为他保密的请求。
经理还特意为他安排了一个,不容易和其他客人碰面的房间。
加斯东打开行李箱,拿出那顶缝缝补补的草帽,穿上背带裤。
行李箱里,除了工作服之外,还有铲子、锤子、卷尺、软化剂、砂纸、镊子、剪刀、小锯子、钉子、挂钩、橡皮筋等等。
他原本只是想着,去度假的时候,顺便研究一下南方的花园,没想到这些工具,现在派上了用场。
他只带了一些简单的测量工具,比如卷尺和粉笔,就去了花园。
花园里果然一片狼藉,就像被炸弹袭击过一样。
以被烧焦的地方为中心,泥土翻了起来,花草树木,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就像一堆垃圾。
“这些调皮捣蛋的小鬼,真是胡闹。”
他看着散落一地的名贵植物,心疼不已。
这些植物,都是他从幼苗时期就开始精心呵护,控制水分和阳光,让它们以完美的角度和大小生长。
如今,它们却被摧毁了。
“从这里到那里,需要重新设计;
嗯,这里只需要从植物园里移植一些植物就可以了;
那边只需要修剪一下枝叶……”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环顾着花园,突然,他发现角落里,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手里拿着园艺刀和剪刀,正在检查他刚才说只需要修剪一下枝叶的树木。
“咦,是酒店新雇的园丁吗?经理没跟我说过啊。”
加斯东仔细地打量着那个人。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他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五官俊朗。
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园丁。
虽然他的长相像个贵族,但他穿的却是酒店杂工的衣服。
他应该只是被雇来清理残骸的。
他脸上带着微笑,仔细地检查着那些枝叶断裂、树皮剥落的树木。
从他的眼神和动作来看,他应该不懂园艺。
来工作就好好工作,别装模作样。
加斯东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这时,年轻人突然拿起园艺刀,对准了树干上,一块剥落的树皮。
加斯东吓了一跳。
因为,这个看起来对园艺一窍不通的年轻人,动作竟然如此流畅和干净利落。
那是一个,有着数十年经验的老练园丁,才会有的动作。
沙沙沙。
不仅是他的动作,就连他处理剥落树皮的手法,也无可挑剔。
就连加斯东手下的学徒,也比不上他。
年轻人清理完剥落的树皮后,仔细地观察着树干的内部。
加斯东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处理剥落的树皮,可不是随便把坏掉的部分撕下来就可以了。
需要观察树干的内部,判断树木的生长方向,以及预测树皮重新生长后的形状和厚度。
这不是光靠技巧就能解决的问题,
需要长年累月地观察树木的生长和恢复过程,才能积累的经验。
像加斯东这样的老手,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该从哪里下刀。
根据他的经验,这棵树的伤口,只有一处可以下刀。
如果偏离1厘米,完成度就会下降到90%;如果偏离2厘米,完成度就会低于50%。
加斯东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就算这个年轻人的刀工不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但他应该有二十五六岁了,如果他有十年的经验,
那他的技术,也说得过去。
判断下刀的位置,可不是一个年轻人,随便看看就能学会的。
一般来说,像他这个年纪的园丁,要么拿着园艺图鉴仔细计算,要么先把坏掉的部分切掉一大块,然后再慢慢修剪……
年轻人把刀放在了树干上。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紧张,
只有平静的微笑。
他动了刀。
“啊。”
加斯东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因为年轻人的刀,精准无比,分毫不差地,切在了他预想的位置上。
这刀工,简直完美!
“您是?”
年轻人转头看向加斯东。
加斯东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