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翻开了艾拉的笔记本。
笔记本里记录着表演所需的所有资料。
从舞台装置的摆放到每个团员的行动路线，从穿插在表演中的小笑话到有效的肢体语言，从不同场景的灯光角度到亮度，应有尽有。
庞大的信息量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但弗兰克不敢有丝毫懈怠，一页一页地仔细阅读着。
他读着读着，突然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那是关于乌蒙失控时，该如何制服他的部分。
“弗兰克·艾德斯坦？”这个名字被写了下来，又被狠狠地划掉。
这种程度的请求，弗兰克·艾德斯坦应该会答应的……
弗兰克苦笑着翻过了这一页。
弗兰克·艾德斯坦的名字在后面也出现了几次。
但每次都被划掉了。
弗兰克不知道艾拉在写下又划掉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当他读完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时，已经是中午了。
弗兰克合上笔记本，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本笔记本里，浸透着艾拉的心血和汗水。
他想起艾拉躺在床上，满头大汗，自责不已的样子。
什么叫“做了很多不必要的努力”？
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提升表演的每一个细节。
如果艾拉晕倒真的是因为基尔库斯认为这是无用功而降下的诅咒，那他不配被称为马戏之神。
多亏了艾拉的笔记本，他们才知道该如何准备舞台。
弗兰克按照笔记本上的内容指挥着歌舞厅的工作人员。
当然，他的指挥效率远不如艾拉本人。
艾拉原本计划在上午完成所有准备工作，下午进行彩排，但现在，他们连一半的准备工作都没完成。
团员们之前只顾着练习自己的表演和技巧。
他们自然不知道如何操作舞台设备和安装装置。
多亏了鼠人们的帮忙，他们才能勉强完成这些工作。
“灯光！上半部分用粗调螺丝！下半部分用微调螺丝！”
“铁杆！连接处！用三重结！”
艾拉平时对他们的悉心教导，终于派上了用场。
鼠人一族以狡猾、手脚不干净和投机取巧而闻名。
但反过来说，他们也同样机灵、手巧，而且懂得如何节约材料。
难怪全世界的扒手有一半都是鼠人。
虽然他们性格狡猾卑鄙，但如果能遇到像艾拉这样认真负责的老师，他们完全有潜力成为优秀的手艺人。
就连在玫瑰风车歌舞厅工作多年的老员工们，也对他们的表现感到惊讶。
“鼠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干了？”
“比我们这边的新人还厉害呢！”
他们几人一起，就能迅速组装好复杂的框架，这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就连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20多年的舞蹈指导玛雷，也对他们的表现赞不绝口。
“真是太厉害了。鼠人可是出了名的难管教，我以前也尝试过教他们跳舞，但最后都放弃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弗兰克差点笑出声来。
“这都多亏了我们的副团长。”
“啊，是艾拉小姐！真是太了不起了。她年纪轻轻，是怎么培养出这种能力的？”
舞蹈指导玛雷继续称赞着艾拉。
她的演技、歌喉、亲和力等等。
弗兰克知道玛雷还有话要说。
果然，她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以前也曾经为了得到马洛伊内导演的认可，像疯子一样什么都做。”
舞蹈指导玛雷。
弗兰克想起了她的背景故事。
她是尤格·马洛伊内沉迷戏剧，四处漂泊时抛弃的女儿。
造化弄人，两人在同一家剧院的舞台上相遇了。
父亲害怕女儿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会鄙视自己，所以故意疏远她。
而女儿则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而不是血缘关系，得到父亲的认可。
虽然两人都知道彼此的身份，但直到临死前，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了真相。
“她也渴望得到你的认可。别太为难她了。”
弗兰克并不想纠正她对两人关系的误解。
如果她知道弗兰克杀害了艾拉的朋友和邻居，还用契约逼迫艾拉为他工作，她会作何感想？
玛雷离开后，弗兰克愣愣地坐在那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鸡叫。
“喔喔喔！”
弗兰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来侦察情况吗，米诺瓦先生？”
“好久不见。”
米诺瓦走到他身旁，站定。
他环顾四周，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
“啧啧，舞台还没布置好，还有时间彩排吗？”
“尽力而为吧。”
两人之间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弗兰克注意到米诺瓦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不禁笑了笑。
“你女儿怎么样了？”
“好多了，好多了……”
“睡得好吗？”
“当然，这几天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米诺瓦的表情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我听说你副团长的事了，她没事吧？”
“只是有点累，医生说休息一周就能好。”
“你的治疗魔法对她不管用吗？”
“我的魔法需要一些特殊的条件。”
听到弗兰克的解释，米诺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确实，那不是普通的技术。只是摸一下就能治好绝症，肯定需要付出某种代价。”
他又安慰了弗兰克几句关于艾拉的事情，然后站起身来。
“我向基尔库斯发誓，我不会徇私舞弊的。”
“那是当然，我也不会因为女儿的关系，就把她安排在副团长的位置上。”
“喂，我的露露可是靠实力坐上那个位置的！”
“呵呵，我相信。”
米诺瓦的脸涨得通红。
“你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赢的那一方的副团长更优秀！”
“当然记得。”
米诺瓦离开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准备工作终于接近尾声。
团员们走上舞台，进行彩排。
他们的表演一如既往地精彩。
玫瑰风车歌舞厅的工作人员充当了观众。
和艾拉认识的工作人员都来了。
其中也包括总导演尤格·马洛伊内。
他看完团员们的表演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用怪物马戏团，竟然能做出这种水平的表演，这孩子的未来不可限量啊。”
“我会转告艾拉小姐的，她听到您的夸奖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用这么谦虚，我听说剧本是你写的？”
“是艾拉小姐说的吗？”
“是啊，她每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都努力掩饰着想炫耀的心情，还真是可爱呢。”
“……是吗。”
彩排结束后，团员们去餐厅吃晚饭。
弗兰克独自一人留在舞台上，翻看着剧本。
舞台和表演都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他能否胜任这场演出的主持人。
记住台词不成问题。
艾拉修改剧本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看着，而且台词量也不多，他早上就已经全部记住了。
而他也不会在观众面前紧张。
笑面人让他能够时刻保持冷静。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
就是这个笑面人。
艾拉很懂得如何控制舞台气氛。
在恐怖或惊悚的场景中，她能够用恰当的演技和语气调动观众的情绪。
但他除了笑之外，无法做出其他表情。
即使他说出紧张的台词，也只会让人觉得他在傻笑，根本无法营造紧张的氛围。
这会削弱团员们表演的感染力。
就算他努力控制，也无法改变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
其实，要让自己看起来很恐怖，很简单。
只要拿出背后曼陀罗的刀刃，让手臂上长出触须，把眼睛换成满是牙齿的嘴巴就可以了。
但他不能这么做。
这会彻底破坏他的形象。
黑魔法师……
十七年前，弗兰克·艾德斯坦究竟暴露了多少，他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至少弗兰克·艾德斯坦的人类形态并没有被公开。
既然人们对他如此警惕，他就不能显露出任何与他相关的特征。
能够随意改变自己身体和样貌的人，又有几个呢？
所以，他不能改造自己的身体，只能通过化妆来让自己看起来更恐怖。
这可能吗？
即使现在的他自己也觉得，弗兰克·艾德斯坦的外貌和笑容，除了“帅气”之外，找不到其他形容词了。
该如何在不破坏团员们恐怖形象的同时，让自己也看起来更恐怖呢？
弗兰克想起了团员们的模样。
除了长相特殊之外，他们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人们会把他们当成怪物？
弗兰克再次想到了之前思考过的问题。
在一个老鼠头兽人族都能正常存在的世界里，为什么他们会被当成怪物？
因为他们偏离了平均值。
如果侏儒尤贝尔长高了，就不会被当成怪物，但如果他的身高超过10米，依然会被当成怪物。
如果三头连体人少了俩个头，就不会被当成怪物，但如果没有头，同样会被当成怪物。
所以，关键在于，任何事物都不能超过限度。
反过来说，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像怪物，就必须打破常规。
之前，他一直想要掩盖或隐藏自己的笑容。
但他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笑……
突然，他灵光一闪。
***
六月最后一周的星期一。
第三周的比赛。
走进歌舞厅三号厅的观众，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来看马戏表演的，另一类是来看团长弗兰克·艾德斯坦本人的。
两类观众的人数差不多，但硬要说的话，后者更多一些。
可见开幕式上的事件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许多女士都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扫视着舞台。
据说，他虽然只是个流浪汉，却和贝格森商会的会长传出了绯闻，而且长得非常帅。
据说，他那迷人的笑容，能够融化任何人的心。
有些人甚至决定无视怪物，只关注弗兰克·艾德斯坦本人。
表演厅的大门关闭，灯光熄灭。
只有一束聚光灯照亮着舞台。
片刻之后，传来了脚步声。
嗒，嗒，嗒——！
有人走上了舞台。
聚光灯从他的皮鞋开始，慢慢向上移动，照亮了他的下半身、上半身，最后是头部。
随着他的身影逐渐清晰，人们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橙色的衬衫，紫色的燕尾服，胸前装饰着一朵燃烧般的红色玫瑰。
一头乱糟糟的绿色头发。
惨白的脸庞上，咧开了一个嘴角几乎到耳根的鲜红笑容。
虽然人们知道，他惨白的脸色和鲜红的嘴唇都是化妆的效果，但这依然无法消除他们心中的恐惧。
他们第一次发现，小丑的妆容竟然可以如此恐怖。
“为什么大家的表情都这么严肃？”
他看着台下表情僵硬的观众们，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桀桀一笑说道：
“欢迎来到怪物马戏团，我是团长弗兰克·艾德斯坦。”
笑面人迎着众人张开双臂，优雅的而又癫狂的站在了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