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今日有旅人造访德瓦尔切夫,定会怀疑此地是否正值圣诞佳节。
大街小巷,圣歌飘荡,家家户户无不张灯结彩,悬挂着红色的灯笼。
教堂前,居民们排成长龙,这景象宛如圣诞节当天,教徒们在教堂前等待领取圣餐。
当然,今日并非圣诞佳节。
村中居民也并非借着基尔库斯节的名义,假过圣诞节。
如今正值七月末,并非十二月,亦非四月一日,正是农忙时节。
然而,对德瓦尔切夫的居民而言,今日比圣诞节更值得庆贺。
他们正引吭高歌,歌颂主的恩德。
感谢主派来的圣者和圣女,将他们从病魔手中拯救出来。
即便他们从明年起,将今日定为圣瓦伦丁日,或是将村名改为圣瓦伦丁诺夫,也毫不令人意外。
人们从仓库角落里翻出原本要等到十二月才使用的灯笼,点燃了它们。
红色的莲花灯火,照亮了昏暗的街道。
居民们如同在比赛谁家的粮仓大门开得更宽,纷纷拿出酒食款待邻里。
在牲畜圈中称王称霸多年的种猪和母鸡们纷纷掉了脑袋,甚至连女儿出嫁时才舍得启封的酒坛,也被一一挖了出来。
一个九岁的小女孩,看着兴致勃勃地挥舞着铁锹挖土的父亲,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父亲正在挖的是她出生时埋下的酒。
还说是被诅咒的土地埋藏的东西,要赶紧喝掉,免得继续沾染晦气。
被诅咒的土地埋的,为什么要喝掉?
应该扔掉才对。
女孩心里清楚,父亲的话不过是借口。
她记事起,父亲就日日念叨着埋在地下的酒该有多么醇厚,咂着嘴,回味无穷。
就算没有这场诅咒疫病,他也迟早会找个诸如庆祝丰收或是驱除灾厄的由头,把酒挖出来喝掉。
“嘿嘿嘿,隔着坛子都能闻到酒香了。”
看着挖出严密封闭的酒坛后,父亲脸上乐开了花,女孩也不禁破涕为笑。
“嘁,就这么高兴?”
“那当然,这酒该有多美味……啊,不是,我是说……从这可怕的瘟疫中逃脱出来,真是太好了。嗯……再说了,谁会喜欢被诅咒的酒啊!”
听着父亲的插科打诨,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
“知道了。嗯,不过,要是现在把酒喝了,那我出嫁的时候怎么办?”
“咳咳,到时候我会用更好的材料,重新酿一坛。”
“真的?”
“当然。今天先尝尝味道,下次好酿造更美味的酒。”
“哼!至少要用比现在贵两倍的材料才行。”
女孩选择相信父亲。
在酿酒这件事上,村里确实无人能出其右。
父亲正小心翼翼地将酒坛从土里抱出来时,厨房的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走了出来。
女人还没轮到治疗,腰背上仍然鼓着令人作呕的肉块。
尽管那模样狰狞可怖,女孩还是对着女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是她的母亲。
她手里抓着一大块肉。
听说邻居家在烤猪,母亲便去讨要了一些。
带肉回来本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那肉上,鲜血淋漓,如同刚宰杀一般……这又该如何解释?
“吃,吃掉……”
母亲的状态看起来不太正常。
她眼神空洞,呆呆地望着父亲的背影。
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心爱的女儿。
“妈妈?”
女孩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声尖叫。
“啊!不要!”
那是经常和女孩一起玩耍的邻居姐姐的声音。
父亲猛地抬起头,与此同时,母亲开始了行动。
她的嘴巴张开了。
里面露出了不像人类的、如同刀刃般锋利的牙齿。
她的下巴如同橡胶一般不断伸长。
直到下巴尖碰到了她的胸口。
如此匪夷所思的景象,让女孩惊得目瞪口呆,就在这时,女人如同闪电般扑向了自己的丈夫。
她用那张巨大的嘴巴,一口咬住了丈夫的脖子和肩膀。
咔嚓。
“啊啊啊!”
鲜血喷涌而出。
刚才还抱着酒坛,一脸幸福笑容的父亲,此刻面容因剧痛而扭曲。
这不仅是因为肉体的痛苦,更是因为他根本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多年朝夕相处的妻子竟然在攻击自己!
更可怕的是接下来妻子的举动。
她将咬下来的丈夫的血肉咀嚼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
“吃,吃掉……”
女人翻着白眼,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
德沃鲁特会根据目的,改造宿主的身体。
为了更好地咀嚼生物组织,它将宿主的牙齿变得坚固而锋利。
为了能一次性摄取更多,它将宿主的下颌关节扩展数倍。
为了随心所欲地操控身体,它侵入宿主的脑细胞,夺取了控制权。
在系统的状态栏中被称为“进化研究所”的适应性改造能力,正是深植于德沃鲁特本能的力量。
从疫病君主血液中诞生的德沃鲁特,其目的是通过吞噬生物组织来增殖自身。
但他们并非只是重复袭击和捕食的野兽。
当他们看到身上带有变异组织的人类时,便会接触对方,将“命令”传染给对方体内的德沃鲁特。
“吃掉。”
命令如同牧羊人引导羊群。
向四处乱窜的德沃鲁特下达“吃掉”的命令后,它们便会开始有方向地行动。
女孩浑身颤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妈妈攻击了爸爸。
那不是妈妈。
是怪物……是魔鬼……是恶魔!
爸爸在流血。
爸爸会死吗?
妈妈呢?
将她从混沌中拉回现实的是父亲的声音。
他拼尽全力阻止再次撕咬自己的妻子,对着女儿大喊:
“逃,快逃!”
“但,但是……”
她无法丢下受伤的父亲独自逃命。
她不由自主地向父亲迈出了一步。
父亲瞪着她,怒吼道:
“快逃啊!”
女孩猛地转身,跑出了家门,这并非出于冷酷或果决,只是在极度的混乱中,身体本能地对父亲绝望的呼喊做出了反应。
跑出院子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父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柴堆旁的斧头,砍向母亲的腿,而母亲则用锋利的牙齿,咬掉了父亲半个头盖骨。
女孩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不,不,不,不,不,不。”
女孩的双眼变得空洞无神,眼泪、鼻涕、口水糊满了整张脸。
就在不久前还响彻街道的圣歌,此刻已销声匿迹。
从隔壁、对门、街对面,传来阵阵尖叫和怒吼。
不像人类的影子,在小巷中四处乱窜。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她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仿佛置身于一场噩梦之中。
“吃,吃掉……女儿……”
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此刻她无比抗拒的声音传来。
女孩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腿上插着斧头的母亲,正用双臂爬行着,追赶她。
人类的胳膊并不适合用来行走。
因此,德沃鲁特扭曲了部分关节,将手臂改造成四足野兽的形态。
“女儿……嘻嘻嘻!”
母亲嘴里流淌着鲜血和碎肉,伸着舌头,用双臂爬行着,那模样早已不再是人类。
女孩发了疯似的奔跑。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除了逃跑,她什么也想不到。
“该死的怪物!”
“怎么会这样?”
“是诅咒!真的是诅咒!”
“还活着的人到这边来!”
跑着跑着,她看到一个身穿盔甲的士兵,以及以他为中心,手持农具组成防御阵型的人们。
在他们面前,躺着被长矛刺穿、被犁和镰刀砍死的怪物尸体。
人们看到女孩失魂落魄地跑过来,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意识到她只是受到了惊吓,便赶紧将她拉进队伍里。
“你是住在街对面的小姑娘吧?怎么一个人?”
“你父母呢?”
“那,那里……”
女孩指向的方向,是正用双臂爬行的母亲,以及和她母亲从同一方向跑来的其他感染者。
“嘻嘻嘻,吃,吃掉!”
“吃掉……”
“叽叽!”
士兵确认了怪物的数量,咬紧牙关,握紧长矛,喊道:
“像刚才那样对付它们!绝对不能散开阵型!它们的力量不会超过普通人……”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噗!
跑在最前面的感染者手臂上射出什么东西,飞出数米远,击中了他的额头,从后脑勺穿了出来。
士兵的脑袋被击碎,脑浆和头骨碎片飞溅而出。
“什,什么……?”
砰!
他的尸体倒了下去。
“什,什么?”
“怪,怪物!是,是别的怪物!”
“快逃!”
惊恐的人们瞬间失去了斗志,四散奔逃。
德沃鲁特的适应进化能力快得惊人。
它们看到远处手持武器的人们如何杀死感染者,便迅速想出了应对之策。
从男人手臂上射出的,是用肌肉编织成的鞭状物。
鞭子的末端,连接着由骨头制成的刀刃。
这是对弗兰克·艾德斯坦的招牌技能之一,“螳螂之刃”的拙劣模仿。
感染者的目标是吞噬生物组织。
它们并没有穷追不舍,而是各自抓住一个活人,就地开始进食。
人们眼睁睁看着邻居被活活吃掉,拼命地逃命。
用双臂爬行的女人,在逃跑和倒下的人群中,始终盯着一个人。
她的女儿。
“女,女儿……吃,吃掉……”
讽刺的是,女人大脑中对女儿的强烈执念,反而将女儿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女人用双臂爬行着,追赶女孩。
即使爬行的速度再怎么比不上奔跑,但对方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她一步一步地逼近,眼看就要追上了。
就在女孩即将转过街角的时候……
唰。
死胡同。
坚硬的石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女人眼珠分别左右360度转了转,疑惑的歪了歪头。
奇怪。
猎物明明是往这边跑的。
这时,一个身影从建筑物后方窜出,飞快地跑向对面的街道。
从那身影来看,正是她的女儿。
“嗬啊啊——!”
女人张开嘴,发出怪异的叫声,追了上去。
她必须吃掉……
吃掉她的女儿!
女人消失后不久,挡住女孩去路的石墙缓缓融化。
墙后正是吓得尿了裤子,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以及站在一旁,表情冷漠地望着怪物消失方向的玛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