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身躯向后倒去,他身后翻滚着的深渊黑色帷幕如同轻柔的蚕丝,将它缓缓包裹。
努阿扎卡努巴如同抛入沼泽的尸体般,向着深渊缓缓沉没。
与此同时,死神施加的诅咒也随之消散。
在噩梦中挣扎翻滚的团员们一个接一个地睁开了眼睛。
在主人怀中瑟瑟发抖的鸽子与老鼠也咳嗽着恢复了神智。
覆盖着白霜的草地重新焕发出翠绿的生机。
确认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后,艾拉看向弗兰克·艾德斯坦。
他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注视着帷幕后消失的死神。
望着他的背影,艾拉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往常,她定会想“他救我们只是因为我们需要他!”,然后将他的好意与亲切都归结为伪装。
但这一次,她无法如此自欺欺人。
她想起弗兰克·艾德斯坦与死神对峙时的对话,那句“我不想失去过去几个月积累的回忆”,分明是他的肺腑之言。
诚然,他依旧是一个深藏不露之人。
他参加马戏团大奖赛的目的,召集怪物团员的理由,他与诅咒疫病的关系,以及他为何屠戮许多人,这一切都疑点重重。
即便如此,现在的他与昨日的他相比,似乎有些不同了。
艾拉努力掩饰着羞涩,对他展颜一笑:
“谢谢你,你也辛苦了……”
然而,弗兰克·艾德斯坦却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静静地站着。
艾拉故作生气地嘟起嘴:“你这是无视我吗?我……”
砰……
她正想继续抱怨,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弗兰克·艾德斯坦的身体突然向前栽倒。
尤拉克妮的祝福时间结束了。
痛苦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失去意识。
“咳咳……”
一声咳嗽,鲜血喷涌而出,那是如同墨汁般粘稠的暗红色血块。
弗兰克·艾德斯坦用过尤拉克妮的祝福不下千次,却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这是因为他使用能力的方式不同以往。
之前,即使喝了茶,他也不会过度使用强化后的力量,而是耐心地等待一个小时,然后喝下一杯。
但这一次,他将这股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他凭借强化的身躯硬抗攻击,再生能力也如同流水般挥霍。
这些累积在体内的负荷,在祝福效果消失的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尤拉克妮的祝福只是让拥有6.0体质的他发挥出12.0的力量,而不是将他改造成12.0的体质。
“呃……咳咳咳……”
如果有剩余的德沃鲁特,他还能进行临时改造,但现在,他一滴也不剩了。
德沃鲁特归零的同时,与艾拉连接的语音聊天也随之中断。
“喂,你还好吗?”
艾拉小心翼翼地呼唤着他,但她的声音却无法传达给他。
她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断开了。
艾拉环顾四周。
其他团员还在努力恢复,修女忙着照顾她的同伴,骑士则去会馆取医疗工具了。
现在,能照顾他的只有她了。
她立即朝着他跑去。
离他越近,就越能清晰地看到他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不断吐血的惨状。
“艾,艾拉小姐?”
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艾拉的脸色变得苍白。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虚弱的模样。
“呼呼,身,身体……不受控制了……”
过度使用力量的后果,他的肌肉如同被剪刀胡乱剪开的线团,一根根断裂开来。
身体崩坏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再生能力的修复速度。
“你用那种力量……就变成了这样?”
“是的,呼呼……太,太勉强了……不过……”
他看着艾拉手中的东西,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把匕首。
“你是来杀我的吗?”
艾拉吓了一跳,连忙将匕首藏进怀里。
那是刚才与死神对峙时拿出来的,她竟然一直握在手中,自己都没有察觉。
“当,当然不会!”
“咳咳,呵呵,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呢……呵呵,你看,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艾拉顿时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
这个恶魔,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她怒道:“闭嘴!我说了有很多问题要问你!在你回答之前,我可不会让你死!”
“呼呼……是吗……?咳咳,呃……”
艾拉注意到,他因为口中淤积的鲜血,连说话和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扶起他的身体,帮他清理口腔里的污物。
吐出几口鲜血和内脏碎片后,他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现在好多了……”
“抱歉,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抽搐着。
皮肤自行撕裂,鲜血喷涌而出;肌肉扭曲变形,甚至将骨骼都挤压得粉碎。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医生,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束手无策。
“痉挛一会儿就会停止,问题是止血……”
就在这时,远处村口,伊万年科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跑了过来。
“大家都还好吗?绷带、药膏、紧急药水、冻伤药我都带来了!有需要的人……”
“先等等,我去拿你需要的东西。”
艾拉小心翼翼地将弗兰克·艾德斯坦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安慰。
这一幕恰好落入了某处的死神眼中。
黑暗中翻涌着深渊的黑色帷幕,大部分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一小块还在微微波动。
死神透过这仅剩的缝隙注视着外面。
尽管头部大部分都被摧毁,但它仍然保持着意识。
多亏它在受伤的瞬间将身体沉入深渊通道,才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
包裹着它的黑色气息正在帮助它恢复。
它看着倒在地上的弗兰克·艾德斯坦。
正如它所预料的那样,弗兰克·艾德斯坦的力量有时限。
可惜了,如果它能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就能赢了。
死神仅剩的力量只能勉强移动一只手臂,那只握着镰刀的手臂。
它看着即将闭合的最后一丝缝隙,眼里闪过一丝怨毒血芒。
如果能从这里给他致命一击……
刚刚转身的艾拉注意到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后。
“嗯?”
她转过身,赫然看到一把漆黑的刀刃从帷幕中伸出,正是死神的镰刀。
“快躲开!”
弗兰克·艾德斯坦也发现了死神的镰刀,想要移动身体。
只要向旁边滚一圈……
就在这时,死神仅剩的一只眼睛闪过一道寒光。
那是冰冻诅咒,能将他呼吸或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冻结。
“呃!”
弗兰克·艾德斯坦的身体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地面上。
死神的镰刀径直劈下……
***
德瓦尔切夫教堂的老神父在第二天清晨醒来。
他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叹了口气。
真是惭愧,才治疗了二十个人就昏倒了。
想他当年也是大教区的主教,今天至少要治疗三十人,不,四十人!
想到那些翘首以盼的村民,他心中充满了斗志,推开门走了出去。
然而,走进教堂的他却愣在了原地。
那里并没有等待他的人群,只有一个老钟楼工拿着扫帚在默默打扫地面。
“老伙计?”
“哦!神父大人!”
钟楼工看到他,顿时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那神情甚至有些夸张。
他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
“神父大人啊!”
“你这是做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病人们都去哪儿了?”
“那个,那个……”
就在这时,教堂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粉色头发的修女探出头来喊道:
“钟楼工大叔!快去叫醒神父……咦?神父大人您醒了?太好了!一起吃饭吧!”
“吃,吃饭?等,等等,你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详细的情况我们吃饭的时候再说!先吃饭!快来吧!”
老神父虽然一头雾水,但也只好跟着她走进了餐厅。
厨房里,她的同伴端上了食物。
那是一个眼神闪烁,看起来有些胆怯的男子。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将昨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告诉了老神父。
诅咒疫病患者变成怪物,魔物群的袭击,以及死神的出现。
听着他们的讲述,老神父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几乎要吐出来。
“那,那岂不是说村民们大部分都……”
“不是大部分……”
“呼……那还好……”
“是全部……”
“全部?!!教堂里不是还有村民吗?!”
“那个……死神挥出的斩击,其中一击击中了教堂的屋顶……”
这时,一旁的钟楼工突然放声大哭。
“除了我,其他人都被压死了!”
“唉……”
老神父叹了口气,失去所有力气的靠在了椅子上。
过来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闭上眼睛为死者祈祷。
“看来我需要清醒一下。老伙计,去教堂地下室拿些陈年的奶酪和葡萄酒来。”
神父打发走钟楼工,看着面前的男女,开口问道:
“你们是追踪黑魔导士的人吧?”
“您怎么知道?”
“能与死神这种高阶魔物交手的除魔师团体,而且还是魔导师和修女搭档的队伍,据我所知只有一个。
别看我这样,我以前可是大教区的主教,这点消息我还是知道的。
嗯……这么说,你们是因为我之前上传的情报来的?”
他上传的情报是关于村里一个医生的故事。
那个医生是十年前来到这个村子的。
医术虽然高明,却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
不久前,听说马戏团大奖赛即将开幕,他跑到教堂做了忏悔。
“他是十七年前,第二届马戏团大奖赛医疗队的成员。”
“这么大型比赛的医疗队成员……这样的人怎么会隐居在乡村小镇当医生呢?”
“他说他亲眼见过黑魔导士。”
神父的话让两人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见过许多声称见过黑魔导士的人,但这是第一次听到一个没进精神病院的人这么说。
“看到那之后,他放弃了作为医生的使命,逃离了城市。据说他抛下了在恐怖袭击中受伤的病人,独自逃跑了……”
“那位医生他……?”
巴耶尔犹豫地问道。
神父给出了他们预料之中的答案。
“在瘟疫初期就死了。”
“啊……这样啊。那我们能看看他画的画吗?”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因为神父将获得黑魔导师画像的消息传给了上级教区。
神父站起身,走进忏悔室,拿出一个小卷轴。
巴耶尔和瓦伦蒂娜打开了卷轴。
“这是什么?”
画上是一个似人非人的怪异形象。
接受过除魔训练的瓦伦蒂娜见过比这更可怕的魔物画像。
她感到惊讶的并非是画中形象的怪异,而是它身上某些特征引起了她的注意。
如同触手般伸出的腿和末端的刀刃,以及从手臂中伸出的骨刺。
这与昨晚袭击教堂的肉块怪物变形后的形态一模一样。
瓦伦蒂娜详细地描述了那只怪物。
听完她的描述,巴耶尔和神父交换了一下眼神。
三人心底都得出了一个相同的结论。
黑魔导师……与诅咒疫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