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醒来时,已是次日正午过后。
高耸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学校礼堂里。
她的身旁,摆满了同样的病床,医生和护士穿梭其中,忙碌的身影间,偶尔还能看到身着神职人员服饰的人。
艾拉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挣扎着坐起身来。
一位路过的护士发现了她,连忙跑出礼堂,将弗兰克带了进来。
“你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欢迎会……”
弗兰克先让艾拉躺下休息,然后简略地讲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艾拉一脸难以置信。
魔神的化身竟然出现在学校里?
她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某个不祥存在,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生意外。
“有人受伤或者死亡吗?”
“没有,大家都平安无事,除了帕伊莲教授。”
帕伊莲教授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是被怪物吞噬消化了,还是被带去了其他地方,无人得知。
艾拉环顾四周,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是吗……那就好……”
虽然这么说,但她的表情却并不轻松。
她将头埋进枕头里,拉起被子盖住大半脸庞,直留一双眼睛望着天花板。
弗兰克没有追问,他已经从其他人那里了解到,受到西奈菲克斯权能影响的人,都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艾拉静静地思考了片刻,然后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手,递给弗兰克。
“拉着我的手。”
弗兰克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要一起跳支舞吗?副团长?”
他模仿着艾拉昨晚在舞会上说过的话。
艾拉想起昨天的事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很快,她的笑容便消失了,脸色再次变得阴郁。
弗兰克依旧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陪伴在她身边。
过了许久,艾拉才开口说道:“我听到了朋友们的声音。”
虽然没有任何前因后果,但弗兰克明白她的意思。
“是吗?”
沉默再次降临。
艾拉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们在诅咒我。”
她的声音低沉而悲伤。
她在学校里并非和所有人都关系融洽,但她从未听过如此充满怨恨和憎恶的咒骂。
甚至,其中还有和她关系不错的朋友的声音。
“他们说要报复我……要杀了我……”
弗兰克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朋友们大概不知道艾拉是为了救他们才跟着弗兰克离开的。
以艾拉的性格,宁愿独自承受,也不会让朋友们为了救她而冒险。
他们很可能把艾拉当成了叛徒。
“我……我做错了什么?”
弗兰克从艾拉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是啊,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她还可以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
但现在,她却窥探到了真相的一角。
而且,是以最残酷的方式。
她将会一直活在恐惧之中,不断地想象自己失去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你……你帮我隐藏记忆,也是为了我好吗?是因为我犯了什么错,你才要帮我隐瞒?”
弗兰克心中一痛。
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如此信任自己。
这是一种令人欣慰又心酸的误解。
“不,艾拉小姐,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真的吗?”
“你听到的声音,都是假的,是魔神的诡计。”
“是吗?”
艾拉笑了笑,她知道弗兰克在骗她。
但她很感激他的好意。
果然,自己讨厌他,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之前推测的“告白被拒”的假设,或许是真的。
他是个好人,而自己也喜欢他。
这一点,就算恢复记忆也不会改变。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弗兰克苦笑了一下。
这真是一个残酷的玩笑。
安慰她的人,正是让她遭受朋友怨恨的罪魁祸首。
当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会怎么样呢?
她会以哪个“自我”为基准来接受真相呢?
是“现在的艾拉”感到背叛,还是“过去的艾拉”感到羞耻?
弗兰克希望是后者。
如果是后者,最多只是感到难堪,但如果是前者,对她来说将是巨大的打击。
摆脱了阴郁的情绪,艾拉换了个话题:“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吗?”
“不是,晚上尤拉克妮小姐替我守夜了。而且,我不是一个人,玛雅小姐也在这里。”
艾拉四处张望:“玛雅呢?”
“你刚醒来的时候,卡伦小姐也醒了,玛雅小姐去看她了。”弗兰克用下巴指了指艾拉身后。
果然,玛雅正站在一张病床前。
“切,真是的,应该先来看我才对。”
艾拉虽然嘴上抱怨着,但嘴角却带着笑意。
这样一来,她就能和弗兰克单独相处一会儿了。
卡伦刚好醒了过来。
她虽然已经恢复意识,但和其他人不同,由于伤势严重,她行动不便,就连动一动手指,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呃……你好……”
卡伦有些尴尬地跟玛雅打招呼。
虽然玛雅救了她一命,但这并不代表她们就能和好如初。
然而,玛雅却说了一句她完全没有想到的话。
“我很担心你。”
卡伦瞪大了眼睛:
“担……担心?你……你担心我……?”
她语气犹豫地说道:
“可……可是……我……我对你有恶意……”
“没关系。”
玛雅摇了摇头,她不想再解释那些误会。
但她想道歉。
“对不起,我说过一些很过分的话。”
说完,玛雅俯下身,有些笨拙地抱住了卡伦,就像卡伦经常对她做的那样。
卡伦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玛雅头发和肌肤的香味,清晰地传入了她的鼻腔。
以前每次拥抱玛雅的时候,她都会屏住呼吸,生怕被当成变态。
而玛雅主动拥抱她,还是第一次。
一阵眩晕感袭来,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重影。
她的脸红得像自己的头发一样。
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直到玛雅松开她的时候,她甚至有些不舍。
卡伦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脸颊:
“呃……这……这算是我终于被你认可为朋友了吗?”
“不是。”
玛雅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卡伦,认真地说道:
“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卡伦。”
卡伦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朋友……
我终于有女性朋友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揉了揉眼睛。
湿湿的。
“别哭了。”
玛雅冷冷地说道。
不了解她的人,或许会觉得她在不耐烦地斥责对方。
但卡伦却感受到了她语气中的温柔。
“啊,知道了。那……那……就……就当是赔礼道歉……嗯……亲我一下!”
玛雅瞪大了眼睛。
卡伦瞬间意识到,这次玛雅是真的生气了。
从小到大,她经常听到周围的哥哥和叔叔们开玩笑说这种恶心的话,耳濡目染之下,她也脱口而出。
“当……当我没说……”
卡伦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移开了视线。
“啊,对了,我哥哥呢?”
回答她的是隔壁病床上的一位病人。
“居然还知道问,还真是难得……”
卡伦转头看去。
顿时愣住了。
“呃……霍布斯,你在这里啊?”
“嗯。”
一阵尴尬的沉默。
这时,三个穿着黑色紧身衣,披着外套的人走进了礼堂。
他们是拉斐尔马戏团的成员。
玛雅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我们的副团长。”
卡伦看着玛雅离开,却没能说出一句道别的话。
她觉得太尴尬了。
哥哥竟然看到了自己抱着玛雅脸红,还撒娇着要亲亲的样子。
这简直比当初第一次来月经,慌慌张张地跑去告诉哥哥,还大惊小怪地说自己要死了还要丢脸。
霍布斯看着她将被子拉过头顶,笑着说道:
“干脆跟着你的朋友一起走吧?嗯?你穿校服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卡伦对着他呲牙咧嘴:“想得美,拉斐尔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是我的,我能去哪?”
看到她恢复了以往大大咧咧的语气,霍布斯哈哈大笑,继续打趣她。
直到其他成员来到病床前,他才停下来。
卡伦感觉到,他是在强颜欢笑。
她想问问他怎么了,但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她也只好继续和他开玩笑。
看到玛雅走向艾拉,阿诺站起身来。
他原本就是来向弗兰克汇报情况的。
弗兰克对这位即将离开的人说道:“希望以后有机会能看到你的真面目,呵呵。”
听到弗兰克轻佻的语气,阿诺冷冷地回答:“……少废话。”
他对着玛雅微微颔首,然后径直走过她身旁。
他的步伐自然流畅,关节和肌肉的运动,以及脚掌踩在地面上的感觉,都无比真实。
阿诺。
没有人见过他面具下的真容。
他的面具本身就是幻象,所以并不会被风吹动,也不会露出里面的景象。
但人们并不知道,不仅是面具,就连他的存在本身,也是幻象。
阿诺,其实根本就不是人!
当然,面具之下,也有着一张脸。
为了维持自然的幻象,心灵的投射至关重要。
那是鲁米翁心中“理想男性”的模样。
鲁米翁可以看到面具下的那张脸。
那张脸,和玛雅有几分相似。
如果玛雅有一个大她十岁的哥哥,大概就是这副模样。
只听过他沉稳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的人,绝对想象不到他真正的样貌。
与其说是英俊,不如说是美丽,更适合用来形容他。
只不过,他的表情中,带着一丝轻浮和玩世不恭。
这就是鲁米翁记忆中,那位昔日同伴的模样。
离开礼堂之前,鲁米翁回头看了一眼。
玛雅正和她的副团长说着什么。
她继承了父亲的容貌,以及母亲的银发和红瞳。
她注意到玛雅的目光,总是忍不住飘向弗兰克。
唉……
喜欢上这种轻浮的花花公子,莫非也是遗传自她的母亲?
鲁米翁看了一眼弗兰克,转身离开了礼堂。
阿诺的面纱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恢复了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