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六月初六登基,如今半年过去,朝中格局已变换数次。
云仲昌虽为太后生父,却多次被处罚,女儿妻子也一死一伤。
帝师时怀瑾,虽与太后有旧情,却并未有过多重用,照样因为云琼盈的冒犯被罚俸。
英王慕容沅,加封摄政王后,迅速成为辅政大臣之首。稍有僭越后,又被太后以旧事快速打压。
四位辅政大臣中,唯有谢太傅置身事外,从未被朝局牵扯连累。
年关将至,恰逢太后圣寿节也在腊月,朝中的倾轧弹劾暂时止息,宫内宫外,一片祥和安宁。
云琼华抱着汤婆子,整个人在狐裘披风里缩成一团,窝在院中的摇椅上,赏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环瑶在她身侧支起火炉煮着茶,满脸无可奈何。
“娘娘怕寒,在屋里赏雪就是了,何必非要来院子里。”
云琼华耳尖被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伸手戳了戳落在狐裘上的雪花。
“遥遥看着,算什么赏雪。”
“环瑶你快看,这朵雪花有八个瓣!”
环瑶的脸被火光映的通红,她拨弄着炉中的炭火,又瞥了眼满脸兴奋的云琼华,唇角不自觉勾起。
从前冬天,她和云琼华最怕下雪。落一场雪,屋子中便冷上十分。
没有炭火,主仆俩只能在单薄的被褥里抱作一团,祈求着快些放晴,快些回暖。
终于,云琼华与她,能不用担心冻死,好好地赏一次雪了。
云琼华还在对着雪花喋喋不休,虽已贵为太后,说到底,她不过才十六岁。
思及此,环瑶的眼眶微酸,她连忙眨眨眼,压下了汹涌的情绪。
“太后娘娘,谢大人求见。”
小宫女前来通传,云琼华拂了拂狐裘上的雪花,缓缓坐直了身子,“请他进来。”
云琼华的笑容褪去,又恢复了处变不惊的神态。
环瑶蹙眉,给云琼华斟了杯茶,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谢凌苍快步走进仁寿宫,他鬓发间,还挂着几片雪花,如同长出了白发。
云琼华的唇角勾了勾,又被她快速压下。
“臣谢凌苍,见过太后娘娘。”
云琼华摆摆手,又快速将手贴在茶盏之上,“免礼,你有何事?”
谢凌苍抬眸,云琼华鼻尖被冻得微微泛红,双手捧着热茶,整个人缩在摇椅上,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憨之态。
他眼底浮现几分笑意,声音也上扬几分。
“臣已带人将京都巡查多遍,城防疏漏之处尽数补全,娘娘大可放心。”
云琼华啜了口茶,餍足地眯了眯眼睛。
“好,你带着你的人,去侍卫处领赏吧。”
谢凌苍行礼谢恩,而后起身,站在原地踟蹰,似还有话要说。
“怎么?”云琼华将茶杯递给环瑶,看向谢凌苍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深邃。
“可是赏赐不够?”
谢凌苍猛地摇头,转而从怀中拿出一只木盒。
“五日后是圣寿节,臣……”
谢凌苍嗫嚅片刻,将手中的木盒往云琼华膝上一放,立刻低垂下头。
“臣恭祝娘娘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云琼华扫了谢凌苍一眼,他从耳尖到脖颈尽数红透,身子紧绷,双拳紧握,似乎在紧张。
她眼神淡淡,拿起木盒缓缓打开,一杆精巧的袖箭出现在盒中。
云琼华眼睛瞬间一亮,声音也带上暖意,“让你破费了。”
谢凌苍瞬间松了一口气,看向云琼华的眼睛灿若繁星。
“娘娘喜欢就好。”
云琼华对他微微点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口便又传来小宫女的通报声。
“娘娘,摄政王与时大人求见。”
谢凌苍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原本扬起的头也缓缓垂下。
云琼华随手将木盒盖上,语气平静,“请进来吧。”
慕蓉沅与时怀瑾一前一后走进,看见谢凌苍时,二人皆是一愣。
瞥见云琼华手中的木盒时,慕蓉沅唇边的笑意加深,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幽怨。
“本以为,臣弟是第一个来送贺礼的人,不想被谢经历抢了先。”
谢凌苍向慕蓉沅拱手行礼,脊背却挺得笔直。
云琼华笑容和煦,坐姿端庄。
“摄政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将贺礼递给内务府,礼单上自会写明。”
“皇嫂此言差矣。礼单上的是惯例,亲自送来的这份,则是心意。”
慕蓉沅眼波流转,侧头看向身后的时怀瑾。
“时大人说,是也不是?”
时怀瑾与摄政王对视,语气清冷疏淡。
“微臣愚钝,此行是来和娘娘商讨皇上的课业,有些不明白摄政王的话。”
慕蓉沅眯了眯眼,从时怀瑾身上收回目光。
“倒是本王想岔了,以为时大人与本王一般,看重太后娘娘的生辰。”
他向云琼华走近几步,从袖中拿出一个檀木盒,缓缓推开盒盖。
“此枚凤钗,是我请渡月轩的郑大师亲手所制,所缀珠宝,皆是稀世珍品。娘娘平日妆容素净,愿此钗,能为娘娘妆奁增些颜色。”
渡月轩是云琼华在宫外的产业之一。云琼华听见渡月轩,下意识看向环瑶。
见环瑶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她反而镇定下来。
“能请郑大师出山,摄政王倒费了不少心血。”
慕蓉沅轻笑,从盒中拿起凤钗,轻轻推入云琼华发间。
“能博娘娘一笑,臣弟便知足了。”
凤钗入发,四目相对,云琼华从慕蓉沅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挑衅。
云琼华挑眉,唇边的笑意加深。
“摄政王的心意,本宫记下了,来日必将报答。”
慕蓉沅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着云琼华,凤钗斜缀在她的发髻,衬得她整个人艳丽明媚,他的眼眸深邃了几分。
恰在此时,时怀瑾的声音响起。
“此钗上所缀珠宝,随意一颗便价值连城,不知摄政王从何而得?”
时怀瑾语气淡淡,看向慕蓉沅的眼神却锐利如箭。
慕蓉沅表情一滞,眉眼含笑地回视时怀瑾,“为太后娘娘祝寿,就算倾尽本王所有积蓄,也不算多。”
“皇上登基不满一年,百姓又经历水患,摄政王如此铺张,恐怕会招致非议。”
时怀瑾向云琼华拱手行礼,“微臣斗胆,娘娘享天下养,何须计较个人资财。娘娘更应厉行节俭,为天下表率。”
慕蓉沅的笑意已维持不住,只冷冷地看着时怀瑾。
云琼华的眼神扫过二人,忽然抬手,拔下了头上的凤钗。
她鬓发微乱,却笑得恣意,眼眸中光华璀璨。
“时大人所言极是,是本宫糊涂了。”
“摄政王一番心意,本宫此次便不予追究罪责。只是切莫再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