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听完云琼华的话,立刻抬起头,声音高昂了几分。
“太后娘娘明鉴,草民夫妇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草民夫妇皆是云府的奴仆,幸得老爷看重,将琼婉接去主宅寄养。”
妇人也连连点头,对云琼华开口。
“是啊是啊,老爷能接琼婉离开,抚养她长大,那是她的福分!”
“福分?”云琼婉冷笑一声,忽而拉起自己的衣袖。
她纤细的胳膊上,新伤叠旧伤,密密麻麻地数不清,似枯树上蜿蜒的斑纹。
夫妇二人皆是一愣,妇人眼神闪烁几下,默默低垂下头。
男子沉默一瞬,咬了咬牙,沙哑着声音开口。
“奴仆不懂事,老爷不得不惩罚,这算不得什么。”
“且她生性狠毒,连父母兄弟都敢杀,老爷这样对她,已属仁慈。”
云琼华将男子的话听在耳中,她看着男子狰狞的神情,恍惚间,他的面庞与云仲昌渐渐重合。
她偏头看向环瑶,伸出了手。
“环瑶,把剑给我。”
环瑶一愣,迅速将手中安松的佩剑藏在了身后。
“娘娘,您是万金之躯……您要做什么,吩咐奴婢便是。”
云琼华笑着摇了摇头,自圈椅上站起,走到环瑶身边,拿过了佩剑。
而后,她走到男子身前,将剑抵在了他的脖颈。
男子瞬间颤抖得如同筛糠,他不敢动作,只不停地求饶。
云琼华望了云琼婉一眼。她眼眶微红,沉默地立在原地,并无为男子求情的打算。
云琼华转回目光,将剑柄握得更紧。
“琼婉在云仲昌手下艰难求生数年,你们非但不疼惜,反而打算将阿婧也卖出。”
男子听见“阿婧”的名字,眼神显出迷茫。
一旁云琼婉的声音响起。
“云婉和云婧是我起的名字,他们不知道。”
云琼华闻言,眼眸骤然一沉,她右手一挥,男子胳膊上便多了一道血痕。
男子顿时痛呼出声。
一旁的妇人见状,立刻冲过来,扑在男子身上。
“她们连名字都敢擅改,是大大的不孝!”
“娘娘您不处罚她们,却来为难我们夫妇。您今日要是杀了我们,实在是让天下人心寒!”
云琼华额角微跳,声音冷冽如冰。
“孝?”
“她们凭什么孝顺你们?”
“琼婉年幼,你们就将她卖出。她挣扎求生十数年,如今刚登青云之路,你们又要为了云仲昌所给的蝇头小利,让她自云端坠落,跌落尘泥。”
“你们可堪为人父母?”
二人讷讷许久,终是瑟缩着脖子,没有再开口。
恰在此时,正厅里跑出一个孩童。他一袭锦衣,唇红齿白,圆滚滚地撞向云琼华。
云琼婉眼疾手快,扯着男孩的衣领,压着他跪在地上。男孩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出声痛骂。
“恨妮和贱妹都是坏人!”
“你帮她们,你也是坏人!”
“你凭什么伤害我爹娘!”
云琼华看着男孩粉雕玉琢的脸庞,又想起阿婧瘦弱瑟缩的模样,心中怒意更盛。她再度抬手,将剑指向男子。
“看来,你们确实不配为人父母。”
“琼婉远离你们,成长为我大楚栋梁之材。而这孩子,善恶不分,黑白不明,如此下去,只会成为蠹虫。”
云琼华与环瑶对视一眼,环瑶立刻拿出一张契书,递到了夫妇二人面前。
云琼华缓缓开口,“这是云琼婉与云琼婧与你们断绝关系的契书,你们签了吧。”
她话音刚落,环瑶便拉着夫妇二人的手,沾着鲜血,在契书最后印上了手印。
环瑶将契书递到云琼婉手中,又走回了云琼华身边。
云琼婉捧着契书,愣神许久,眼角终是滑下泪来。
云琼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
“你们贩卖孩童,罪无可恕,便仗一百,流三千里。”
“本宫心善,你们离开后,本宫会将你们的儿子收入慈济堂。”
“只是慈济堂不养闲人,若他依旧好吃懒做、暴虐无状,本宫会送他前去苦寒之地陪你们。”
夫妇二人闻言,双双跌坐在地,连求饶也忘记了。
云琼华心头的郁气疏散几分,握了握手中的剑,继续开口。
“琼婉十数年间,所受伤痕无数,若非你二人的抛弃,她也不必受此苦楚。”
“将你们发配北境前,本宫会派人将她所受的伤痕,一道道还给你们。”
“你们放心,本宫会派太医吊着你们的性命,必不会让你们死了。”
云琼华上前一步,想起云琼婉胳膊上可怖的伤痕,又提剑在男子胳膊上划了一道。
男子再度痛呼出声,惊惧之间,竟昏死过去。
云琼华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只转身走到安松身侧,将剑递给他。
“抱歉,脏了你的剑。”
安松沉默地接过佩剑,行过礼后,瞬间隐在了屋舍之间。
环瑶唤来等在府门口的随从,将夫妇二人与男童带走。
偌大的庭院安静下来,云琼华在院落间走着,环瑶与云琼华静静跟在她身后。
走到一处茅屋前,云琼华忽然在屋舍一角,看见了一块漫布灰尘的牌匾。
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拂去牌匾上的尘土。
匾上的文字显现出来,字迹飘逸隽秀,写着“风移兰气入”,正是出自云琼华母亲安玉兰之手。
云琼华凝视牌匾许久,她神情无波无澜,眼眶却已红透。
她蹲在匾额前许久,纹丝未动,似乎要将自己融进匾额之中。
云琼婉看着她如此,想上前将她搀起。环瑶立刻拉住云琼婉的胳膊,止住了她的脚步。
院中一片寂静,只有风不时拂过树叶,听在云琼华耳中,似还带着缥缈的欢笑声。
忽然,婢女书意小跑着,前来通报。
“娘娘,时大人求见!”
云琼华身形一颤,慢慢站起了身子。
环瑶立刻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胳膊。
云琼华看向书意,“时怀瑾?他来这里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
“时大人已经来了许久,只是奴婢们一时找不到您,这才让他在府外等候。”
云琼华深吸一口气,捶了捶微麻的腿,在环瑶的搀扶下,向正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