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琼华听慕容昱提起那夜的事,目光一暗,收回了手,身子向后一撤。
“事已发生,多说无益。”
“你只要记得对我的承诺便是。”
慕容昱闻言,身子轻颤,抬眸望了望云琼华。她眸中淡漠深沉,似无底的幽潭,再不复往日的柔和温暖。
他眼眸中闪烁一瞬,缓缓低垂下头,唇角扯起,声音带上自嘲。
“阿姐那日说再信我一次,如今看来,倒是诓我的谎话。”
云琼华神情一滞,捻了捻手指,眼神定在一旁的书册上。
“……五年。”
“就是石头也捂热了。”
“我亲眼看着你从那么小一点儿,长成现在的样子,怎么会忍心抛下你?”
云琼华转过眼眸,望向依旧跪着的慕容昱。
他一身明黄龙袍,乌发一丝不落地束在金冠中,原本蕴满阳光的眸子低垂,整个人隐在阴影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可是昱儿,你如今让我害怕。”
慕容昱闻言,浑身轻颤,猛地抬起眼眸,面色白了几分。
“阿姐……”
云琼华抬手,止住了慕容昱的话,继续开口,声音微微沙哑。
“我刚获封太后时,心知自己此生再无姻缘,是真的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
“后来,你唤我阿姐,我又真心将你当成自己的幼弟,事事为你筹谋。”
“你不该……”
云琼华的声音突然哽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现在醒悟,还来得及。”
慕容昱轻轻蹙眉,掩在龙袍中的手骤然握紧又松开。他喉咙微微滚动,垂下眼眸,低声开口。
“我自幼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
“直到我遇到阿姐,才有了第一个亲人。”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抬头,紧盯着云琼华的眼眸。
“可是阿姐为什么要抛弃我?”
云琼华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要……”
话说了一半,云琼华望着慕容昱灼热的眼神,忽然呼吸停滞,眼中闪过惊骇。
“你是知道了些什么?”
慕容昱未回答,只望着云琼华,双唇紧抿,眼眶逐渐红透。
云琼华心中大骇。她与北境的通信,一向是经瑶光阁送出。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让慕容昱察觉到了自己打算离开皇宫之事。
她蹙了蹙眉,放轻了声音。
“我没有要抛弃你……”
“事到如今,阿姐还打算骗我吗?”
慕容昱眉头紧蹙,胸口剧烈起伏,眼眸中瞬间蓄满泪水。
“父皇说得对,我生来就不祥,活该一辈子孤苦。”
“可是如果要抛弃我,为什么骗我说会一直护着我?”
“阿姐和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利用我得到权力。”
慕容昱顿了顿,声音哽咽一瞬,眼中泪滴滑落。
“……都是骗子。”
云琼华张了张嘴,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起身,伸手扶起慕容昱,眉头紧蹙,抿了抿唇。
她只觉心口阴云密布,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厚重地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垂眸,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要骗你。”
“不止我,还有怀慎、时怀瑾,还有一众忠心的大臣宫人,都没有要骗你。”
“是你自己多疑敏感,紧闭心扉,从不愿倾吐半句。”
“你自己将自己推上冰面,自然日日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她伸手,指了指文华殿中的蒲团。
“这四年,你忌惮我,又监视百官,宫人与大臣一见你便惊惶万分。”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孤苦,你何曾允准别人靠近你半分?”
云琼华收回手,瞥了眼一旁端立的慕容昱,声音微颤。
“我原以为,能与你交心,能与你成为真正的亲人。”
“可是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慕容昱浑身一颤,猛地伸手,拉住云琼华的衣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云琼华纹丝未动,只静静站着,看着慕容昱。
“我是打算离开。”
慕容昱一愣,瞬间抬头,眼眸中满是惊愕。
“等你亲政,我想和环瑶,去四处走走。”
云琼华垂眸,默默抽回了衣袖。
慕容昱手中一空,双手骤然收紧,面色惨白如纸。云琼华却似乎没察觉到慕容昱的情绪波动,只负起手,侧身望向窗外的枯枝。
“过了生辰,我二十二,环瑶二十四。”
“长命也不过百岁,我与她已在吃人的云府和皇宫中蹉跎太久,不能再浪费光阴了。”
“我本想等清算了摄政王,再平定了江湖异动,便把我的打算告诉你。”
“未想到你性子急,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慕容昱再度伸手,拉住云琼华的衣袖,声音也带上急切。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阿姐别不要我,我只有……”
慕容昱声音一哽,眨了眨眼睛,一滴泪落在他袖子的龙纹上。
“我只有阿姐了。”
云琼华缓缓侧身,面向慕容昱。她手腕轻转,隔着衣袖反握住慕容昱的手。
慕容昱黯淡的眼眸瞬间亮起,他连忙双手合握住云琼华手,眸中的泪珠连成线不断滚落。
“我知错了。”
“阿姐别不要我。”
云琼华心中波涛汹涌,可面上依旧平静淡漠。她轻拍了拍慕容昱的手背,缓缓开口。
“我那夜说过,再信你一次,此话依旧作数。”
“可是昱儿,你要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慕容昱连连点头,抬手用龙袍擦了把眼泪,又紧紧握住云琼华的手。
云琼华望着泣不成声的慕容昱,眼神中也闪过动容。
只是她神思一转,忽然想起那夜,慕容昱答应自己让月隐白来为环瑶治伤,暗中却下令再不准他入仁寿宫半步。她眼中的光芒又淡了几分。
回到仁寿宫,云琼华将慕容昱整理的诗册用绸缎层层包裹,命人放在了“风移兰气入”的牌匾之后。
她站在书案前,提起笔,努力回忆着母亲曾念给自己的那些诗句。
可是母亲身殒时,她也不过六岁,如今再回忆,只剩下残文断句。
直到墨迹在宣纸上晕染成一片黑云,云琼华依旧未能缀连出一篇完整的诗文。
她叹息一声,让书意收了笔墨,走到偏殿照看起环瑶。
几日后,云琼华变了心思,又命人将诗册自牌匾后取出。与十二监传递过消息后,她怀抱诗册,坐上了前往渡月轩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