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琼华腕上多了个镯子后,原本渐渐平静的仁寿宫又充满了明争暗斗。
起初是谢凌苍与月隐白每天轮流来仁寿宫报道,要么说前朝突有急报,要么说柳璇身体突然不适,不把柳璟带走誓不罢休。
后来柳璟请谢凌苍去醉仙楼畅谈了一次,谢凌苍突然倒戈,痛斥月隐白趁他重伤乘虚而入,实在非君子所为。
月隐白倒对谢凌苍的话毫无愧疚,反而有几分得意。
他说谢凌苍统领数十万兵士,难道不知见可而进的道理?
他不过是抓住时机,让云琼华看清了自己的心。
云琼华正批阅着奏折,几人的矛头忽然对准了自己。
谢凌苍看看月隐白,又看看云琼华,轻叹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云琼华身侧。
见她无动于衷,他轻咳了一声,又重重叹了口气。
云琼华从半人高的奏章中探出头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谢凌苍,见他面色黑沉,云琼华停了笔,对他扬唇一笑。
“你们先自己吵一会,我先把这份奏章批完。”
月隐白闻言,眉梢轻挑,转手将她今日要饮的补药往窗外一泼,笑意盈盈地看向云琼华。
“看来今日要给娘娘换个方子——多加二钱黄连如何?”
云琼华想起窗外,自己和环瑶新栽的辣椒,心脏一痛,猛地将毛笔往桌上一拍。
“太医院的药都是好药,本宫的钱……”
她说了一半,看着月隐白似笑非笑的神情,越说越没了底气。
“……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柳璟上前几步,拿起云琼华放在桌案上的朱砂笔,蘸好了墨,再递到她手中。
“娘娘说的是。”
“其实这些都是小钱,宫中开销大半,都是宫嫔的分例。”
云琼华将笔锋在砚台上抿了抿,无所谓地开口。
“左不过是柳璇和我两个人……”
她话刚说出口,忽然明白了柳璟的意思。她扯了扯嘴角,环视了一圈面色阴沉的三人,轻笑了一声。
“是多了点,不然裁撤一些?”
她话音刚落,三人眼眸一震,争先恐后地帮她处理起奏折来。
京都的春柳拂过官道时,柳璇与季淳回到了京城。
随之而来的,还有江宁数以百计的百姓。柳璇将他们所写的万民书递进了宫城,云琼华亲自来到宫城城墙上,接见了远道而来的江宁百姓。
“草民等叩请太皇太后顺应天意,登基称帝!”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慕容氏气数已尽,唯有云氏凤星……”
云琼华立在城楼上,静静听着老者的颂文。骆怀慎自她身后走上前,捧着各地奏章开口。
“??雍州知府来报,八百百姓已至潼关,冀州知府也说,两千百姓……”
“一律截住。”
云琼华声音淡然,她微蹙了蹙眉:“如今正是春耕时节,他们学江宁献些祥瑞也就算了,不必再劳动百姓。”
骆怀慎眼眸微垂,缓缓开口。
“……柳姑娘也是好意,加之百姓也是真心敬服……”
“你看,你又多心。”云琼华偏头,对骆怀慎轻笑了笑。
“我没有责怪柳璇的意思,我知道她的心意。”
“传旨各州县,本宫已知晓百姓的意愿,各地百姓不必再入京请命,再有擅离户籍者,当地父母官一律论罪。”
她望了望城墙下垂首称颂的百姓,眼中闪过微光。
“再拟诏——云氏琼华,即日以渺躬,承皇天之眷命。”
骆怀慎闻言,猛地抬眸望向云琼华,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眸明亮至极,里面有晶莹迅速划过。
他抬手,拭了眸中的眼泪,垂首称是,声音已带上了颤音。
“奴才领旨,吾皇……万岁。”
登基那日,京都大街的铜锣震天。孩童们追着龙辇,捡着抛洒下的金箔。更有百姓指着天边异彩惊呼,云彩是凤穿牡丹的模样。
含元殿前,云琼华玄衣纁裳,十二旒玉冕遮住眉眼。
谢凌苍与柳璟分立左右,一个执镇国剑,一个捧传国玺。
“吾皇万岁!”山呼声惊起枝头栖鸟,惊得慕容昱在紫宸殿中打翻药碗。
他望着掌心咳出的黑血,忽然走到紧闭的窗边,透过油纸去看熹微的天光。
宴席散时,子时的更鼓刚刚响过。
云琼华褪去冠冕,换上月白色常服,素手推开了紫宸殿的大门。
刚进殿门,她脚步便顿住。慕容昱一袭红衣胜火,正提着酒壶在泥炉上烤。他听见推门声,缓缓转过头,开口轻笑。
“阿姐来得正好,这壶桂花酿刚温到七分热。”
云琼华望着红衣的慕容昱,与满桌子的佳肴,有些惊讶地回眸,望了望身后的骆怀慎。
骆怀慎眼眸微垂:“皇上说过,若慕容昱有要求,一应满足便是。”
云琼华收回目光,望着一脸笑意的慕容昱,轻叹了一声。
“你做的对。怀慎,你先退下吧,我和……昱儿聊一聊。”
骆怀慎应声退下,紫宸殿的大门渐渐闭紧,云琼华忽然觉得,偌大的紫宸殿静的怕人。
她垂着眼眸,缓步走到桌案前坐下,坐在了慕容昱正对面。
“今日之后,会有人送你去章华行宫。”
“那里很漂亮,还有温泉,你在宫中有什么想拿的,可以一并……”
“酒温好了,我们用膳吧。”慕容昱打断云琼华的话,给她倒了杯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阿姐不喜桂花,又在宴席上免不了饮酒,我便不给你倒了。”
他笑了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望向云琼华的眼眸澄澈明亮,一如耀眼的暖阳。
“恭祝阿姐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云琼华的目光凝在桌上的菜肴上,荷叶蒸鲈鱼是她几年前最爱的菜;荷花酥是她在文华殿旁听时,与慕容昱一起偷吃的点心。
她忽然按住慕容昱斟酒的手,眉头微微骤起:“太医说你忧思过甚,身子虚弱,还是别饮酒了……”
“今日高兴。”慕容昱自她手中拿回酒杯,又饮尽杯中酒,唇色艳如泣血。
“庆和三年四月初七,我赐阿姐的那盏鸩酒……”
他忽然掩唇剧烈咳嗽,指缝隐隐渗出血迹。
“……可比这桂花酿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