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的内心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难以平复。
他着实没有料到,这般勾结建奴、通敌卖国的惊天大案,背后竟是自己的老师在推动。
随后,他满脸疑惑地问道:“恩师,虽说您如今已不再过多干涉东林事务,但东林党众人依旧尊您为元老魁首。
您一心为国,为何不将自己的心意坦诚告知皇上与江大人呢?”
邹元标听闻此言,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斟酌该如何开口。
半晌之后,他缓缓说道:“孟暗,为师这便回答你的问题,但你听后,切莫失望。
谁都可以背叛东林党,唯独老夫不能抛弃东林党。”
听到这话,李邦华大为意外,急忙追问道:“恩师,这究竟是为何?”
邹元标一脸平静地说道:“我可以不做留名青史的名臣,但绝不能做遭人唾弃的小人。
天下读书人都知道老夫是东林党创始人及元老,即便千秋万代之后,史书之上也依然会记载老夫属于东林党。
这一点,老夫从未想过为自己开脱。
在老家,乡亲们为我立了一座牌坊,这牌坊可不是因为我东林党人的身份,而是因为平日里我教导弟子读书、造福乡里才立的。
老夫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也不知还能在这世上活几年。
我绝不能让老家人把那座牌坊给拆了。
圣人的书是拿来给人看的,用来办事,一无是处。
《左传》里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老夫既然是东林党的元老和创始人,如今名义上还是东林魁首,将来注定要与东林一同陨落。”
说到此处,邹元标声音渐渐哽咽:“老夫不怕死,可老夫怕死后,没有人明白老夫的一番苦心。
你是老夫最得意的门生弟子,今夜叫你来,便是希望将来老夫与东林一同陨落之后,你能为老夫说几句公道话。”
说着,邹元标竟直直跪了下来,身子颤颤巍巍地对着李邦华开始磕头。
李邦华见状,也赶忙跟着跪了下来,急忙去搀扶邹元标:“恩师,您这又是何必呢?”
邹元标借着李邦华的搀扶之力起身,随后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此时早已泪流满面,说道:“孟暗啊,老夫当年教导你的那几句话,你还记得吗?”
李邦华此时也是老泪纵横,哽咽着说道:“恩师,弟子都记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朝为官做事,只求上报天子,下安黎民。
做事不问可不可能,只问应不应该。’”
听到李邦华的回答,邹元标欣慰地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没有忘记就好。
东林早已背离初心,如同毒瘤一般开始侵蚀大明。
老夫身为东林的创始人及元老,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东林的毒,必须清了。
将来,老夫到地下见列祖列宗之时,也能挺直腰杆说话了。”
最后,师徒二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复杂情感,相拥嚎啕大哭。
许久之后,李邦华强忍着悲痛,将邹元标缓缓扶起。
此时的邹元标,一扫先前的颓废之色,神情变得格外坚毅,一脸正色地说道:“此次,江大人前往山西办案,想必皇上也定会选派得力人手前往江南查办相关事宜。
到时候,老夫会在朝堂之上设法牵制住杨涟和左光斗二人,不让他们从中作梗。
只是希望江大人此次行事能够雷厉风行,迅速将案件办妥,不可拖延太久。
毕竟,此事牵连范围极广,稍有不慎,便可能横生枝节。”
李邦华听闻,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弟子明白,稍后便给江大人去信,将恩师的意思传达给他。”
邹元标摆了摆手,说道:“孟暗,你不必去信了。
刚好老夫也想借着这件事,看看这位江大人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干,能否担当起重振大明的重任。”
………
而此刻的江宁,对京城内发生的种种事情浑然不知。
第二天天还未破晓,江宁等人便匆忙起身,利落上马,再度踏上行程。
一路上众人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这般高强度的赶路,就连袁可立、郭允厚、魏忠贤这三位年事已高的老者,都有些体力不支,感到吃不消了。
期间,队伍途经宣府镇。
江宁等人便在宣府总兵黑云龙的军中休整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亮,晨曦透过薄雾洒在营地上。
江宁等人早早起身,简单用过饭后,便整军出发。
士兵们精神抖擞,收拾好行装,牵出马匹,有序地排列在营前。
随着江宁一声令下,大军继续踏上征程,三天后,队伍兵分两路。
其中一路,由赵率教与温体仁带领一万五千人马,他们手持袁可立手令,直扑张家口。
他们的任务是迅速控制张家口,防止任何与案件相关的人员趁机逃出关外,同时彻查张家口守将。
而江宁、袁可立以及魏忠贤,则率领剩余的一万两千兵马,朝着大同城径直进发。
此时,大同城中,代王朱鼎渭在听闻钦差已进入山西境内的消息后,却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全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照旧沉浸在花天酒地之中。
王府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姬们长袖翩翩,朱鼎渭醉眼朦胧地欣赏着歌舞,尽情享乐。
而大同知府王贵得知这一消息后,却是一脸的震惊。
他心中暗自纳闷,平日里朝廷鲜有如此大规模地调集大军进入山西的举动,此番究竟所为何事?
然而,尽管满心疑惑,他却并未过多深思,只觉得或许是上头有什么常规的军事调度,与自己并无太大干系,便也暂且将此事抛诸脑后。
望着那轮廓在视线中愈发清晰的大同城,江宁一行人虽一路风餐露宿、风尘仆仆,但此刻,他们脸上的疲态竟一扫而空,眼中不约而同地透露出灼灼的明亮之色。
此刻,江宁当机立断,下令李若琏即刻前去通报大同的一众官员,让他们前来迎接钦差。
李若琏得令后,即刻带着几名锦衣卫,策马如飞般匆匆离去。
紧接着,袁可立一声令下,“钦差”仪仗尽数展开。
只见队伍中,旗帜猎猎作响,上书“钦差”字样的旌旗迎风招展,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使命。
随行的侍卫们身姿挺拔,神情肃穆,手中的兵器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寒光,整个队伍瞬间气势大增,朝着大同城浩浩荡荡地行进。
紧接着,随着袁可立那声令下,不仅“钦差”仪仗尽显威严,信王朱由检的亲王仪仗全部展开。
仪仗队伍中,色彩斑斓的旗帜随风舞动,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不凡。
与此同时,太监总管王承恩领命后,快马加鞭地朝着代王府疾驰而去,准备向代王朱鼎渭通报信王与钦差即将到来的消息。
王承恩一路上马蹄扬起阵阵尘土, 不多时,他便来到代王府前,翻身下马,整了整衣衫,迈着匆匆的步伐走进王府。
李若琏策马一路狂奔,风驰电掣般来到知府衙门。
通报之后,他身姿矫健,并未下马。
不多时,知府王贵听闻消息,赶忙慌慌张张地走出衙门。
李若琳骑在马上,神色冷峻,目光如电般射向王贵,冷冷说道:“王知府,速速准备!
钦差大臣、内阁次辅袁阁老、锦衣卫指挥使江大人、东厂提督魏公公,以及信王殿下即刻便要入城,你还不赶紧率众前去迎接钦差!”
说罢,他猛地一扯缰绳,马蹄扬起一片尘土,转身疾驰而去。
此刻的王贵,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吓傻了。
他万万没想到,朝廷此次竟一下子派来了如此众多的重要人物,内阁、锦衣卫、东厂齐聚,甚至连当今皇上的亲兄弟信王也一同前来。
王贵只感觉天旋地转,他自己可不干净,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涌上心头。
然而,尽管内心慌乱如麻,他仍咬着牙强作镇定,赶忙哆哆嗦嗦地安排人手,准备去迎接钦差。
当王承恩赶到代王府通报消息后。
代王朱鼎渭听闻,竟毫无惧色,只是神色淡淡地回应道:“本王知晓了。
钦差要进大同城,那就让他们进来便是。
本王这会儿正忙着呢,哪有闲工夫去迎接他们。
至于信王,按辈分来讲,本王还是他的王叔,哪有王叔去迎接晚辈的道理。”
身旁的侍卫领命后匆匆离开,向王承恩传达代王的意思。
王承恩听到回复,整个人都愣住了,心中暗自惊叹:这一代的代王竟然如此勇猛的吗?
朝廷此番大张旗鼓而来,换做其他藩王,恐怕早就吓尿了,他居然还敢如此摆谱。
随后,王承恩满脸气愤,调转马头,疾驰回城外复命。
不多时,李若琏和王承恩快马加鞭赶回队伍。
李若琳抱拳行礼,朗声道:“启禀阁老、江大人、魏公公,卑职已通报大同知府王贵,他正赶来迎接钦差大驾。”
袁可立微微点头。
这时,一旁的王承恩脸色铁青,神情尴尬地说道:“启禀殿下,老奴前去通禀代王殿下,代王殿下称他有事缠身,无法出城迎接。”
虽说王承恩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但他那难看的脸色,任谁都看得出其中必有隐情。
这时,一旁的信王朱由检来了兴致,开口问道:“王大伴,代王究竟在忙些什么呢?
你可知道?”
王承恩赶忙摇头,恭敬回道:“回殿下的话,老奴一直在王府外等候,并未进入王府,所以并不知晓。”
朱由检闻言,伸手摩挲着下巴,嘴角微微上扬,说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入城之后,便先去拜访一下代王,倒要看看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不多时,知府王贵率领一众官员匆忙赶到城门口,紧接着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高声说道:“下官大同知府王贵,恭迎钦差大驾以及信王殿下!”
随后,袁可立等人微微点头,便率领队伍准备进城。
不料,就在此时,一旁的王贵赶忙出声阻拦:“袁阁老,诸位大人进城自然无妨,但大军若是一同入城,恐怕会惊扰城中百姓。
不知可否让大军暂且驻扎在城外?”
听到这话,袁可立不禁眉头紧皱,江宁也为之一愣,心中暗自感叹:这哪里像是一个知府该说的话?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代王在此发号施令呢。
一旁的信王朱由检,此刻反倒来了兴致,冷笑着说道:“王知府,本王与诸位大人奉圣上旨意前来办差,怎能让大军驻扎在城外?”
王贵听后,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信王殿下有所不知,大同城规模狭小,实在恐怕容纳不下如此众多的大军,还望信王殿下体谅。”
朱由检顿时愣在当场。
熟知历史的人都清楚,这位爷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
身为当朝亲王、皇帝的亲弟弟,如今竟被一个小小知府如此不给面子,这可把朱由检气得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地盯着王贵。
这时,江宁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朝一旁的魏忠贤使了个眼色。
老魏非常上道的点了点头,立刻当场发飙了。
只见他猛地纵身下马,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气势汹汹地朝着王贵走去。
王贵此刻满心好奇,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身着紫色蟒袍的老头,完全猜不透对方要干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魏忠贤抬手就是两巴掌,结结实实地将王贵抽翻在地。
魏忠贤一边破口大骂:“你这区区大同知府,不过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竟敢阻拦信王殿下的大驾!
咱家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信王殿下与诸位大人奉旨前来办差,你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阻拦大军进城!
来呀!
把这个大逆不道、冲撞王驾的王贵给咱家绑起来,好好查一查,看他背后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王贵此刻整个人都懵了,他脑海中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般局面。
毕竟在官场上,大家向来都是讲究体面的,哪有人如此直接地当场掀桌子翻脸。
而魏忠贤身旁的一群东厂番子,听到命令后二话不说,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去,径直将王贵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王贵身后的一众官员,目睹这一幕,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王贵还想挣扎着再说些什么,老魏上前又是几个响亮的大耳刮子。
这几下出手极重,直打得王贵眼冒金星,嘴角瞬间溢出一缕鲜血,整个人被打得晕头转向,再也说不出话来。
随后,老魏立刻收起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小步跑到朱由检面前,恭敬地说道:“殿下,如今这碍事的家伙,老奴已经替您料理妥当。
还请殿下进城,莫要因为这等小人坏了您的兴致。”
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思忖:怪不得皇兄如此倚重魏忠贤,这老魏办事确实干脆利落,太好使了。
自己这边话都还没说出口,老魏就已经把事情妥妥当当摆平了。
当下,朱由检一挥衣袖,说道:“进城!”
大军便浩浩荡荡朝着大同城进发。
随后,魏忠贤利落地翻身上马,眼神冰冷地扫过身后那一众战战兢兢的大同官员,冷冷说道:“你们就跟着大军一同进城便是。”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扬鞭策马,径直离去。
身后那一群大同府的官员,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如纸。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刚与钦差等人碰面,知府大人就被当场拿下,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怎能不让他们心生恐惧?
他们面面相觑,哆哆嗦嗦地相互拉扯着,脚步虚浮地跟上大军,朝着城内走去,心中皆是七上八下,不知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