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自己最如鲠在喉的事情还是有人问了。
“薇薇,当初毕业那会儿,你为什么不联系大家?”
徐聪刚问完,周翊便忍不住看向蓝薇,“你不想说,是可以不说的。”
蓝薇迟疑了一下。
问为什么吗?当所预想的情景真真切切摆在眼前,她想,自己的胆怯、心悸,不足以支撑她吐出一个字,能换来的只有无休止的沉默。然后,她会同电视剧里令人厌恶的恶人角色一样无处遁形,到最后只得灰溜溜的离开。
每每回忆大学时代的日子,她都会后怕,会心悸一场。时间无需美化回忆,因为在她看来,没有哪一次不是美好的,即使是争吵过、大哭过,可那是她鲜活的20岁。他们的20岁。
早在周翊说完那句话开始,其余三个人的眼光由先前的不解,变为更加不解,可谁都没再问下去。
你不想说,是可以不说的。
“没什么不能说的”,她沉默了一会,思索着要如何让描述才能让自己不被置身于一个“可怜人”位置。这会让她觉得,一个资质平平的,甚至有些决绝的人,靠着倒霉的人生经历就得到了多数人的偏爱,她不想这样。
可回忆是壮烈的,她反复组织语言,想尽量平复心绪说的简单明了,可过去产生的实实在在的痛苦,不管是哪一件,她都没法办绕开。
“我毕业之前回家那次,我爸突然去世了”,她嗫嚅着嘴唇,终于将尘封的往事一点一点剖析开来。
“我妈去世那会我还小,没什么记忆,所以打心底我对她的死是不难过的。可是我爸不一样,他对我全部的好我都记得”,她扯着自己宽大的睡衣下摆突然笑了一声,“他出车祸了,在给我买桂花糕的路上。然后仓仓促促举办了葬礼,我当时还觉得自己可以,没关系,就算以后一个人也可以把未来的路走下去,所以就没告诉你们这些,包括周翊。我想着,等过些日子总有机会说的吧。”
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没去看其中任何一个人。周翊站在一旁,心脏狠狠揪着,看她骨架偏小的身体被那么宽大的睡衣包裹着,突然又回想起往日蓝薇跟他所讲述的幼年趣事。其实那根本算不上趣事,那是他所从没经历过的人生的另一面,只不过蓝薇笑着讲出来,才稍稍给那些苦难蒙上了些许喜剧色彩。
现在,她又坐在这里,继续笑着朝他们剖露命运制造的更残忍的部分。
“可能是我太不济事了,心理抗压能力差,葬礼结束我忽然就有点恍惚,失眠睡不好,我觉得大概率是没睡好才会精神错乱。我在家又哭又喊的,我姑姑就看出来了,把我送去医院了。本来是要回去拍毕业照的,结果一耽误就到了第二年,属实是我没福气。还有,我缺席了那么久,作为好朋友,真的很对不起……”
终于,梁熹瑞忍不住了,他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搁在了腿边。一语不发地看了看蓝薇,又从烟盒里掐出一根烟,手是抖的。
这一次,徐聪再也没像刚才那样制止他,说有女生在不能抽烟。
几个人各怀心事,没有再发生交谈。梁熹瑞坐在蓝薇对面,往侧方吐着眼圈,不时看她一眼,似乎有很多话想跟蓝薇说,可是他最后只是拧着眉,缓慢而郑重地说,“以后有什么事,来找我们。不论是其中哪个人,只要你开口,我们都会尽全力帮你。蓝薇,不要怕,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你可以把我们当成朋友,哥哥,什么都好。总之,我就是想告诉你”,他顿了顿,把刚抽了没几口的烟重重暗灭在烟灰缸里,继续说,“你是好女孩,是可以像其他人一样被人宝贝着,被我们宝贝着。”
话落,他伸出手扇了扇充满烟味的空气,转头看向周翊,盯着他审视了一阵,忽然扯了一下嘴角,笑道,“你小子对蓝薇好点,不然要你好看。”
徐聪别的本事没有,帮腔第一名,“就是!”
蓝薇缓过神,眼里的泪刚漫出半截,突然乐了。
周翊从橡木纸盒里抽出一张纸,走到蓝薇身边递给她,示意她擦擦眼泪。蓝薇接过去,他亲昵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
徐聪忍不住在一旁奚落,“臭小子昨天还装病,够心机的啊……现在蓝薇妹妹流泪,你还不亲自给人擦眼泪,啧啧,真不像话。”
周翊懒得理他,又指指餐桌上的饭菜,“少废话,吃没吃饭?一起吃点?”
徐聪胖胖的屁股往那边一挪,“好不容易来你家一趟,你就用这种清粥小菜来打发娘家人?不吃!”
周翊懒洋洋站在一侧,笑着问,“你想吃什么?”
徐聪突然凑近蓝薇,笑嘻嘻地问道:“蓝薇妹妹你想吃什么?口味变了吗?烤肉还是不是你心里的No.1?”
梁熹瑞半天没吭声,此时也幽幽来了一句,“我也记得你以前爱吃烤肉,特别是炭烤的。”
余千山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周翊,暗搓搓提示道,“听没白没,让你请客呢。”
蓝薇迷迷糊糊听他们吵着闹着笑着,那声音时远时近,又跟时空长河里的声音碰撞、重叠,起起落落的细碎的圆满洒落一地。
几个人坐在周翊家的客厅,回忆了一遍大学四年的乐事糗事,从学校几里长的桂花树,到校门口生意火爆的糖水摊,蓝薇还记得糖水摊的树墩子旁边靠着一辆麻绳绑紧的木招牌,上面用红色的油漆漆着“外婆糖水铺”,到毕了业依然绑在那。树墩上老蹲着一只肥肥胖胖的大橘,右边的耳朵还缺了一角。
徐聪把小咪抱起来的时候,小咪似乎有些不太情愿,两条后腿在空中划着八字。徐聪却不以为然,抱起来强制爱了一把,猛亲了几口之后,说话间已将自己的称呼改了,他说,“小咪不让舅舅抱,就不是一个可爱的小朋友,罐头全没收……”
蓝薇在旁边笑着,笑徐聪说出的话跟周翊如出一辙。
总吓唬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其间,余千山去阳台上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他拉着蓝薇在沙发一侧坐下,轻声问道,“薇薇,你别多想,我就想问问你现在病情怎么样?康复了吗,有没有吃什么药?”
蓝薇笑道:“没关系的千山哥,你不用太顾及,我没什么的。我的情况现在好多了,能睡得着,也不会胡思乱想了,一周只吃三次药,一次吃两片。”
余千山点点头,“那就好,你自己也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日子长着呢,总会有康复的一天。”沉吟片刻,他又说,“我有一个朋友,在美国读的心理学博士,最近回国了,我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但是也表述的不是太清楚。薇薇,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去他那做心理治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