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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猗死死盯着封达,整个人仿佛凝固成一尊从悬崖坠入茫茫深海的雕像,再也不见天日。

封达后背有些发冷,他从没见过脸色这么难看的谢无猗,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封达刚要去拉谢无猗的披风,就见她已如常迈开步子。

“纪离珠回来了?”

封达忙跟上去,“不是,是当铺的鹰钩鼻伙计,叫什么二钱的。玉大人来找殿下,殿下觉得还是请您也去看看比较好。”

谢无猗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多做评价,只与封达快速往纪氏当铺去了。

如果此刻封达低头看一眼,就会发现谢无猗的左手指缝中隐着一根银针,针的另一端正抵在她的掌心,刺出了斑驳的血珠。

谢无猗走到街角时,萧惟也带人从刑部赶到了。夕阳余晖洒落,萧惟忽然逆着人潮眺望谢无猗的方向。谢无猗与他目光相接,眼尾略微一抽。

电光石火的交错间,海枯石烂的誓言也会自惭形秽。

她还记得萧惟说过,无论在哪里,他总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披风在空中恣意飞扬,谢无猗心里却暖融融的。她读懂了萧惟想要传递的信息,对他点头一笑,停下了脚步。

“封达,”谢无猗回头道,“盯住当铺,我去办点事。”

说罢,谢无猗轻车熟路地溜进纪氏当铺后院,矮身藏在窗根下。院子里枯叶和积雪叠了满地,井口也落了厚厚的尘土,谢无猗往里一瞟,见纪二钱正苦着脸整理店中的东西,时不时地抹抹眼泪。

不多时,萧惟带人闯进当铺,纪二钱大惊,慌忙迎了出去。他前脚刚走,谢无猗就从窗户翻进当铺内室,贴在墙边听众人说话。

“刑部公务,”萧惟毫不客气地道,“纪离珠呢?”

“回殿下,我们老板……他没了!”纪二钱闷闷的声音隔空传来,“去年纪老板的母亲重病,他回乡探望,因为小人无父无母,就跟着纪老板一同过去。本想着很快就能回来的,没想到老夫人过世,纪老板送灵的时候马车翻下山崖,等找到时……他已经摔得面目全非了……”

纪二钱哽咽不止,好不容易才抽噎着继续道:“小人想着店里还有客人们的东西,安葬了纪老板就赶着回来处理,之后就准备关店了……”

谢无猗不觉皱起眉头。死在合州的混混,屡次杀人的神秘人,还有纪二钱口中的老板,究竟哪个才是纪离珠?

纪二钱在这个当口回来,是巧合还是被人威胁?

卢玉珩找到萧惟,《仕林录》会藏在纪氏当铺吗?

正自迟疑,只听纪二钱跪在萧惟面前哭诉道:“殿下,纪老板和小人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做生意,不知是哪里犯了事啊……”

“玉大人对本王说他家里丢了东西,本王才来搜查的。”萧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玉大人,你刚刚说是什么来着?”

卢玉珩干巴巴地接口道:“是夫人的簪子。”

“啊呀,既然是令正的首饰,那就劳烦玉大人跟着一起找吧。”

谢无猗抿嘴笑了笑,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她都能听出卢玉珩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萧惟的语气,估计这又是萧惟为了搜当铺顺嘴胡诌的瞎话。

搜查的动静很快靠近,谢无猗想了想,拔下发髻上的一支簪子放进手边的空盒。这支簪子是前日进宫请安时淑太妃赏的八宝簪,谢无猗一共就戴过两次。不过眼下她也顾不得许多,把盒子放在格架最显眼的位置,并在旁边厚厚的灰尘上抹了几个指印。

谢无猗才从外面关好窗户,卢玉珩就进来了。他沉着脸指挥底下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正如谢无猗的预料,卢玉珩很快就发现了被她刻意动过的盒子。他打开一看,眸光闪了又闪,还特地往窗外搜寻了一阵。

不愧是卢云谏的侄子啊。这里暂时不需要她了,谢无猗满意地点点头,一扭身不见了踪影。

纪氏当铺的物品都有详细的标识,卢玉珩找遍了所有带字的东西,还是没有找到半点与《仕林录》有关的线索,最后他只好把装有八宝簪的木盒拿到萧惟面前。

萧惟略一扬眉,“找到了?”

卢玉珩僵硬地点点头,将八宝簪展示给萧惟。萧惟怔了怔,反应过来这是谢无猗的首饰,看来她已经听到前因后果,并且有自己的打算了。

纪二钱一看那簪子立即慌了神,“殿下,小人冤枉!”

“冤枉?”萧惟斜睨着纪二钱,“你的意思是玉大人栽害于你?”

“小人不敢!”纪二钱慌得磕头如捣蒜,脸都吓白了,“店里的东西都有标签,小人可以把名录拿给殿下核对,这肯定不是小人店里的东西!”

萧惟挥挥手,纪二钱马上把当铺的账簿和名录都取了出来。萧惟简单翻过一遍,一拍桌子道:“既然玉大人在你们店里找到了赃物,你又不承认收过,那就请二位随本王去刑部对峙吧。”

“来人——”萧惟站起身,指了指混在刑部差役里的心腹,“查封当铺,没有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深夜,纪氏当铺外的守卫只觉得寒风突起。只在他们眨眼的刹那间,一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从树梢掠过,无声无息地落入院中。

谢无猗支起窗户,在披风的遮掩下潜进了内室。她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待适应了这里的黑暗才抖出苍烟,借着蓝紫色的微光,一寸一寸翻找起来。

白天卢玉珩已经带人正常搜过,基本把各个地方都摸过一遍,并未触发什么异常。然而这毕竟是纪离珠的当铺,谢无猗还是每走一步都要仔细辨别回声,以防纪离珠那个小人专门针对她这种懂机关的人设陷阱。

纪二钱为了处理店里的物品返回,或是被威胁转移《仕林录》都不重要,怕就怕他是为红鹰而来。

当然还有一种更糟糕的猜想——他也是红鹰的人。

忽然,窗棂传来轻微的响动,谢无猗立即足尖一点,闪身藏在格架侧面。她五指一转,苍烟在她掌中蓄势待发。

会是纪离珠吗?

谢无猗屏住呼吸,窗格被慢慢抬起,一个黑衣人从窗口爬进来。他似乎也察觉到旁边有人,顿了一下便挥掌劈来。谢无猗等的就是这一刻,微光自指尖飞出。

恰在此时,一双熟悉的眼睛乍然清晰。

哪怕是极其微弱的亮光,投射在那两汪潭水中,也如日光般绚烂。

谢无猗不顾疼痛,左腕微扭,用自己的手心挡住银针的轨迹。萧惟也认出了谢无猗,忙收回攻势。

真是两路贼走到一处了。

谢无猗想,她自己就罢了,萧惟怎么也干起溜门撬锁的行当了?

二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谢无猗把萧惟拉进房间,轻轻合上窗户。因外面还有人看守,萧惟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谢无猗蹭了蹭她的鼻尖。

谢无猗重新翻出苍烟,给萧惟指了几处,告诉他这些地方她已经检查过了。萧惟点点头,携起谢无猗的手继续搜寻。

也不怪卢玉珩大意,想来纪离珠消失之前就已经把这里清理得干干净净,细心如萧惟和谢无猗看遍了当铺里的所有东西,仍然一无所获。

别说《仕林录》了,就是跟朝臣沾边的东西都不超过十件。

折腾了大半宿,二人垂头靠坐在正堂,活像两只没偷到鱼的小猫。

萧惟困得眼皮都快挑不开了,他搂着谢无猗慢慢拍着,忽然觉得怀中的姑娘动了动。顺着她的目光,萧惟看见紧挨着柜台的墙边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划痕。

谢无猗精神大振,她纵身跳起去摸柜台的侧面,果然有磨损的凹陷。

磨损就意味着可以移动,谢无猗忙招呼萧惟过来,示意他向上提起柜身。萧惟用力一试,柜台竟纹丝不动。

有机关。

谢无猗迅速做出这个判断,她举高苍烟四处张望,试图搜寻启动机关的关窍。可正堂的布置很简单,谢无猗看了半天都找不到棘轮开关之类的标识。

无奈之下,她只好重新一一摸过室内的陈设。

就在谢无猗碰到架子上的花瓶时,柜台忽地震了一下。谢无猗大喜,继续一点点转动手下的花瓶,萧惟则牢牢盯住柜台。

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随着谢无猗的动作,柜身竟沿着横向的花纹从中间分成两半,里面应该可以藏不少秘密。

萧惟盯着空心的柜台有点泄气,难道纪离珠连这个都考虑到了?他刚要问谢无猗怎么看,就见她踩着格架攀到房顶,一把扯开厚重的布幔子,露出布满灰尘的房梁。

避开扑簇簇的沙土,萧惟恍然大悟。柜台只是障眼法,人会被地上的活动吸引注意力,根本不会发觉头顶的帐幔也改变了方位。

谢无猗踩着格架仔细看了看,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向房梁刺去。

刺啦——

房梁被划开,松松垮垮地悬在半空,萧惟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所见的根本不是房梁,而是一幅覆盖了整个正堂的画!

这哪是普普通通的诡计,这分明就是两层、三层的障眼法,就算有人能注意到帐幔的移动,室内昏暗,即便在白日里也很难辨识出这栩栩如生的画作。

谢无猗收好匕首,左手抓住真正的支柱,借着苍烟的微光看向画和房梁间的空隙。

不多时,谢无猗眼前一亮,她朝萧惟点了点头,轻盈地落入他的怀抱。

他们刚才转动机关时弄出了动静,眼看当铺里再没有别的线索,两人将机关复原后就快速离开了。

回到燕王府时天已蒙蒙亮,待终于松下一口气,萧惟和谢无猗看着彼此身上的尘土,不禁捧腹大笑。

“小猗,你说我们算不算雌雄双煞?”萧惟抱着谢无猗坐在自己大腿上,捏住她的下颌。

谢无猗亦笑个不停,她勾住萧惟的脖子道:“偷东西偷得这么熟练,看来殿下喜欢玩刺激的啊……”

调笑一阵后,谢无猗和萧惟换好衣服,强打精神凑在一处看刚才在当铺里找到的一本册子。册子的封面什么都没写,第一页是一首绝句:

日高红幔难梳洗,独看西洲去不回。菡萏冰心分两半,何当扫黛解慵来?

谢无猗最怵诗词文章,她转头去看萧惟,不想他也是眉头紧皱。

“这诗很一般啊……”萧惟咂着嘴,“‘慵来’是种妆扮,大意就是一个姑娘因为情郎走了没心情打扮,就想等重逢时再为他画一次眉。这也不是《仕林录》啊……”

萧惟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册子后面没有朝臣私隐或是红鹰的线索,除了梳妆看花的少女意趣,便是闺怨离别,其中还夹杂着几首淫词艳曲,通篇都是风花雪月,实在没什么内涵。

“这倒是曹若水的笔迹。”谢无猗点着桌面道。

“笔迹没错,可他为什么要在纪氏当铺偷偷摸摸藏一本诗集呢?”

本以为找到了线索,结果却是不知所云的风月情话。萧惟趴在桌上喃喃,眉眼都耷了下来。

“先睡一会吧,等天亮再去审纪二钱,看他知不知道。”谢无猗收了册子,又推推萧惟的肩膀,“对了殿下,簪子什么时候能还给我?那是母妃刚送我的……”

萧惟腾地原地弹起,光想着怎么对付纪二钱了,谢无猗又不爱戴首饰,他就说还有什么事没干呢。

“达达!”萧惟龇牙咧嘴地道,“去卢玉珩那把八宝簪要回来!敢顺走母妃给我媳妇的东西,脖子痒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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