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儿碌回头看去,就见门首立着一劲装男子,男人抱臂歪靠在门栏上,偏头看着他二人。
呼延吉嘴角向上翘着,可眉眼却是耷拉着。
他第一次来,碰上那个叫安努尔的,这回又来一个,她怎么那么行呢。
石儿禄回过身,毫不避让地看了过去,暗忖道,难不成这人就是安努儿说的情郎?
正在此时,院门口又来一人,从呼延吉身边错过,夹步到江念身边,欢喜道:“哎呀,刚才还同我家男人说你阿弟什么时候来,这就来了!”
阿弟?这男人是江念的阿弟?石儿禄回头看向江念:“阿念,这位是你阿弟?”
这男人的发色和眸色怎么看也不像梁国人,还有那五官,一看就是夷越人,他二人怎么可能是姐弟。
情姑插话道:“阿念家人心善,收养的。”
石儿禄听罢点了点头,从前夷越一直受梁国羁縻,夷越男女姿容多俊,有些黑心人便将夷越小儿私贩入梁国有特殊癖好的富户。
想来这人也是如此,机缘巧合下被江念一家救了。
石儿禄听说如此,那态度直接来了个大转弯,笑着大步上前,勾搭着呼延吉进到院中。
“原来是阿弟啊,快进来,快进来,既是阿念的阿弟,那便是我的阿弟,以后在徽城有任何难办的事情,只管找我。”
石儿禄性格外放,同安努尔正好相反,一听说呼延吉是江念的阿弟,那个爽朗又殷勤的劲就上来了。
“阿弟不知怎么称呼?”
呼延吉一双眼看着江念,嘴角带着笑,笑得意味不明:“延吉。”
石儿禄回看向江念:“阿念,你阿弟好不容易来一趟,来了我少不得要替他接风,在华兴楼置一桌酒席。”
江念张了张嘴,说道:“不必了罢。”
“他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不必。”石儿禄又转头问呼延吉,“延吉,你以后是打算在徽城安定下来还是去别处?”
“徽城。”
“别处。”
两道声音一齐发出,却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情姑这时笑道:“延吉说在徽城,你这个当姐的却说在别处。”转头对呼延吉说道,“徽城好,离京都也近,不比那些小城好?以后就在徽城安下。”
江念忙道:“他以后要回京都的。”
“原来是从京都来的,这也没什么,京都什么都贵,房价物价贵得养不活人,有什么好的,不如就在徽城。”情姑巴不得呼延吉留在徽城。
“若是日后打算留在徽城,那就更该赴宴,阿念,这话我得说一说,你虽是他阿姐,却不能太拘着他,好歹他也是一男儿,面上的应酬还是该有,他若想在徽城立业,少不得同一些人打交道,今晚我带他去结识之人,都是在徽城叫得上名号的。”石儿禄想起一事,拍了拍呼延吉的肩,问道,“延吉年岁几何?”
呼延吉拨开石儿禄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说道:“二十。”
“那我比你年长几岁,名石儿禄,你唤我禄阿兄,或是石儿阿兄便可。”
呼延吉但笑不语。
情姑左一句,石儿禄右一句,江念觑了一眼呼延吉的神色,只好说道:“不若问问他自己,看他愿不愿意去。”
呼延吉一笑,反手搭到石儿禄的肩头,压得石儿禄右肩一沉,心道,这小子年纪不大,气力怎的这般大。
呼延吉开口道:“禄阿兄盛情难却,我怎好推辞,今晚定去赴筵。”
说罢,又看向江念,扬起一边的嘴角:“阿姐,快让人给我收拾一间房出来,客栈我住不惯,还是同你住一起好。”
一面说一面往江念的睡房走去。
家中来人,又打算长住,定要好生安置一番,情姑和石儿禄便先辞去。
一个临走前嘱咐晚间到华兴楼赴筵席,一个临走前笑着对江念挤眉弄眼,悄声说着千万把人留下。
待两人走后,江念扭头看向自己房间的窗,叹了一口气,然后捉裙上阶,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敲了敲,里面没有应答,于是推门而入,就见呼延吉大剌剌地横躺于榻上。
“我这院子只这么大一点,你去外面寻个客栈,不比住在这里强?”江念说道。
呼延吉双臂枕在脑后,一条腿跷在另一条腿上,闲闲说道:“怎的,做弟弟的远道而来,不该住在阿姐家?”
江念说不过他,停了一会儿,缓下声调:“那我让秋月把她那间房让出来你住,她同我住这间。”
“江念,你让我住一个丫头的房?”
“统共就两间,你不住那边怎么样?”
呼延吉撑起半边身子,笑里带了一点点坏:“咱们住一间,如何?”
江念不语,只是拿眼把他横着。
呼延吉继续道:“之前在王庭不也是如此,出来就使不得了?不如这样,我把床让你睡,我勉为其难睡脚榻,这样总可以罢?”
“你说可不可以,叫人知道,会怎么说。”江念侧身坐到凳子上,别过脸,懒得看他。
呼延吉从床上坐起,走到她身侧,伸手去把玩她耳边的碎发,女人把头一撇,躲过他的手,呼延吉也不恼,从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物。
“我知道你还气着,便把它带来了。”
江念斜眼看过去,正是那本绿皮书。
“东西放这儿了,你收好,几时想看便几时看。”呼延吉说着,伸出手,缓缓放到女人的头上,轻抚了一下,轻声道,“我给你带了一个人来,在后面,估计明儿就到。”
江念低头不语,房间里只剩下安静,过了一会儿,终是问道:“你准备住几时?”
“跟我回王庭。”呼延吉说道。
“我不愿,在王庭我不开心。”
呼延吉反问道:“怎么就不开心了?”
江念只好说,她还是更喜欢民间的烟火气。
男人先是不语,接着冷嗤一声:“喜欢民间的烟火气?那你从前还打算嫁给李恒,若你江府不被抄捡,若李恒登极帝位,你不照样入主梁国皇宫,梁国皇宫有烟火气否?怎的,为李恒就可以,为我就不行?”
江念腾地站起,看向呼延吉。
一提起太子李恒,呼延吉心里就压不火,因为这人才是江念的未婚夫婿,而他只是一个后来者。
那人比他更早认识她,比他更优秀,比他更温柔,比他更懂她……
有时候,呼延吉甚至恶恶地想,李恒被废黜太子之位,江府被抄检,不见得是坏事,不然他哪有机会再次出现在江念面前。
呼延吉见江念一听到李恒的名字,眼圈就红了,心里更不是滋味,硬是把那口气摁了下来,转身出了门。
她以为他气走了,就听他在院子里对秋月嚷道:“去把你那屋清扫出来,以后小爷住你那屋,还不快去!”
接着就是秋月“嗳,嗳——”的连声应答。
江念看向桌面的绿皮书,贝齿一咬,在那书封上狠打了两下,心道,我打不得你的主人,还打不得你?
这魔王可真是恨人。
掌灯时分,呼延吉去了华兴楼。
石儿禄邀了徽城几个权贵子弟前来作陪。
有安努尔、松赞这些富户,亦有徽城府令之子羯田等几个官户子弟。
雅间内,声乐盈耳,舞女纤肢款摆,歌姬横抱琵琶,轻舒玉指,款弄冰弦,轻声喃唱。
石儿禄向众人介绍着呼延吉,心情十分好,又有些小小的得意。
其中一官吏子弟低声向羯田说道:“我当是什么人,合着就是一小民,也值得把我们叫来。”
羯田嗤笑一声:“你怕是不知道,这男人的阿姐就是石儿禄的心上人。”
“石儿禄什么女人没见过,没玩过,几时见他这般用心。”那官吏子弟说道。
另一人凑过来说道:“听说是个梁女。”说着,又瞅了另一边,睇了一个眼色,“我还听说……安努尔对那女人也上心得很。”
这话羯田倒是头一次听说,心中纳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妇人,把他二人迷住。
安努尔走到呼延吉身边,盘腿坐下,侍女立时上来给两人倒酒。
“上次你来我没好好招待,有失周到,今日石儿禄设宴,明日我再摆一桌,延吉一定要来。”说罢举杯仰头喝下杯中酒。
呼延吉亦举杯饮下。
“不知延吉这次准备在徽城待多久?”安努尔问道。
呼延吉眼轻斜,照着安努尔的脸看了半晌,嘴角似笑非笑:“走不得,走不得。”
“哦?如何就走不得?”
“我若走了,那院子再闹贼,如之奈何?”呼延吉点了点手,一旁的侍女立马替他满上酒,落后,又扭过身给安努尔的酒杯满上。
安努尔一手搁横在桌案,身子往前倾了倾,盯着对面的呼延吉:“你若走了,那院子自然不会再闹贼,你若不走……可就不好说了……”
呼延吉“嘶——”了一声,一双浅眸越发剔透:“知道贼最怕什么?”
安努尔眼微眯,并不言语。
呼延吉也不用他回答,启口道:“贼怕兵。”
安努尔撑不住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摇头,给眼前这位不谙世事的年轻儿郎睇了一个眼色:“你看那边。”
呼延吉顺着他的眼看去,是一个紫衣华服的男子,男人身边围了好几个同样华服锦衣的男子,这些人在面对紫衣男子之时,脸上会现出几分讨好的神色。
紫衣男人似是察觉到他们的注视,朝他们这边举了举杯。
“那人是徽城府令家的郎君,名羯田,他就是你口中的兵。”安努尔说道。
呼延吉摇了摇头:“那不是兵,那是……”呼延吉勾了勾手,让安努尔靠近。
安努尔倒是好奇他要说什么,往他那边靠了靠。
呼延吉笑谑道:“那是……吃白饭的差狗,安努尔阿兄没见过真正的兵。”
“是么?我倒想见见真正的兵是什么样。”安努尔笑道。
呼延吉点点头:“会的,会见到的。”
正说着,石儿禄并几个官家子弟走了过来,围坐到桌边。
“清酒薄馔,没甚大酒席,延吉莫要嫌弃才好。”石儿禄说道。
“此等美馔,禄阿兄过谦了。”呼延吉谢道。
此时一官吏子弟开口:“这位小郎不知家中做何营生?”
呼延吉循声看去,那人站在那名叫羯田的男人身边,一脸兴味。
“我家住在山里,哪有什么营生。”
那人语调渐高:“原来家中是种地的。”
说罢几个官吏子弟高高低低笑起来。
呼延吉也笑道,比他们笑得更开心:“还真是,我家中好大一片地,我父亲传给我哥,我哥又传给我。”
众人一听,俱笑道:“原来是个乡下来的土财主。”
众人戏笑间,羯田开口了,他接下来的话,让呼延吉面色猛得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