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妲儿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呼延吉反问她:“忘记什么话?”
朵妲儿抿嘴儿一笑:“之前大王说过不会偏心,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又扯到偏心一事上?”
“大王给江姐姐挑选马儿,却不给妲儿挑马儿,不是偏心么?”
呼延吉先是一怔,笑着摇了摇头:“既是这样,那你们自己选,我走开些。”说罢,转身离去,众女子屈膝施礼,送他离开。
待呼延吉走后,朵妲儿脸上讨巧的劲儿淡下,江念不去看她,只看着棚里的马儿。
朵妲儿走到她的身边,问道:“江姐姐会骑马?”
江念点头。
朵妲儿见她好似完全不在意,一双眼只在马厩里睃来睃去,悠悠道:“我同大王有约定,若是我赢了比试,大王需得应我一个条件。”说着转头看向江念,低声道,“江姐姐就不担心我提出什么要求?”
江念往后退了一步,离马棚远了些,在马厩看了一遍,最后眼睛落在一匹白身带污点的马上。
“就这匹,牵出来。”
仆从将白马牵出。
江念接过马绳,这才回答朵妲儿的话:“担心什么?”
语气仍是松漫的。
朵妲儿走到她的身侧,低声道:“若我提的要求是……让大王立我为妃呢?”
江念缓缓看向她,回以一笑:“那也是妲儿妹妹的本事,我不担心。”
朵妲儿深看了一眼江念,分辨她这话里的真假。
江念又道:“妲儿妹妹向来说话灵巧,最能讨人欢心,怎么每每同我单独说话就是两样呢?”
“姐姐何必装糊涂呢,以后咱们总归要在一处侍奉大王的,不过早晚而已。”朵妲儿转过身,面朝狩猎场,说道,“我倒是有些可怜你,从前那样的豪横之家,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我倒不知妲儿妹妹有这份闲心,不去可怜自己,反倒可怜起我来了。”
“我有什么可怜的?”
江念十分利索地翻身上马:“妲儿妹妹还是先关心赢不赢得了我罢。”
说着一声驾呵,驱马离开。
朵妲儿面上倒没有变化,她根本没把江念放在眼里,梁国女子大多束于闺阁,梁女骑马,多半是坐于马背上不至于掉下来,那就是她们口里的“会”骑马。
可马技比试又岂是一个“会”字能应对。
朵妲儿从仆从手里接过马绳,翻身上马,纵马走向场中。
一天已过半。
场中已设好比试的木栏,箭靶等。
罗家的罗疏,阿史家的阿史勒,还有朵家的朵阿赤等一众上姓子弟们聚在一处。
“你刚才倒会表忠心。”朵阿赤冷笑一声道。
阿史勒毫不在意他话里的讥讽,说道:“我阿史家向来对大王忠心,何须另表?”
罗疏在一边笑了,不知是笑阿史勒还是笑朵阿赤,抑或是他就想看两人的笑话,最后岔开话头。
“你们看。”
几人往狩猎场看去。
“不知道这位梁妃赛不赛得过我夷越女子,看她那细胳膊细腿的,倒怕一会儿摔折了。”罗疏说道。
“妲儿那丫头在,她赢不了。”朵阿赤看了一眼场上翠墨衣衫的女子,这梁女看起来像一片柳叶,风一吹就能飘起来。
罗疏看了眼阿史勒:“你说呢?”
阿史勒这回倒是没说话,似是默认刚才朵阿赤的话。
今年因有江念参加骑射比试,格外引人注意。首先她的身份是梁国人就够吸引人了,再加上她还是君王新册的妃子,众人都想看看她在骑射比试中会有何种表现。
放眼整个狩猎场,摆放了不同高度的木障,高高低低地分布在场中,最高的木障高达三尺。
江念看着这些木栏,心里有了定数,下意识地抚了抚马项,低声道,追风啊,你可得争争气,咱俩配合好了,给你吃最好的饲料。
那马儿像是很满意“追风”这个名字,回应似的打了个响鼻。
参加比试的人不少,因江念是王妃,虽是异族,身份却摆在那里,众人皆以她为先。
江念却命他人先,她落后,这赛事她没参加过,其他人在前面,她能多观摩一会儿。
既然江念退出首位,首位自然就变成了朵妲儿。
监赛人上前讲述骑射规则,在规定时间内穿过不同的木障,然后举箭射靶,共九箭,射中九箭为最优。
在此过程中,计时计分,譬如马儿拒跳或是逃避,第一次不计,第二次会罚分,第三次直接淘汰,若一直踌躇不前超时者,亦会罚分。
朵妲儿驱马上前,在场中试跑一圈,引得不少人给她呼喝,她女扮男装在私人马场拔头筹的事,京都早就传遍。
她停马到起始处,纵马起跳,连过三道木栏,木障由低到高,女子纵马穿越,一气呵成。
此时,众人走入场中,围聚在一起。
“依我看,咱们这位梁妃首轮就要完。”不知谁说了一声。
另一人说道:“中间还有几位,且再看看。”
朵妲儿之后,轮向后面各家贵女。
江念专注看着这些人纵马腾跃,突然有个声音从旁响起:“梁妃殿下,一会儿千万莫在马鞍上坐实了,但也不可完全飘坐。”
江念这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女子身形不似普通夷越女子那般高挑,更为小巧,见江念看向她,忙说:“梁妃殿下,臣女是阿史家的,叫阿史苓。”
江念笑着点头:“阿史家的苓姑?”
阿史苓见江念叫她的名字,笑看着江念,来不及说多的话,拣重要的讲:“殿下同这马儿可有磨合?”
“适才带它小跑了几圈。”
阿史苓继续道:“三分在人,七分在马,殿下的这马儿不错。”说着又道,“殿下需格外注意,一会儿起跳时,莫要纵马到木障跟前再跳,离木障一个半马身时就控马扬蹄子。”
江念见她眼珠子灵活,脑中快速转着,只听她又道:“跳起后,殿下放松缰绳,不可绷紧,避免干扰马儿起跳后抬头。”
江念微笑点头。
阿史苓低着头,想着还有什么关要,可不容她多想,已轮到她上场,于是又补说了两句,这才驱马上场。
江念再次看向场上,刚才应是有部分人没通过,留下的人少了些。
阿史苓纵马穿越木障,落在对面,掉转马头,看向江念。
这位梁妃的骑装顶好看,她刚才在旁边艳羡了半日,心想着,回府也让缝人按照这个样式做一套,还有她编的发辫也好看,回去她也要梳这样的,还有,她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在阿史苓同江念搭话前,已把江念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随即决意仿效其装扮。
她知道场上不少女子艳羡梁妃的衣着扮相,只敢在背后偷偷议论,她就不一样,她同梁妃拉近关系,然后正正当当地问。
不过这会儿,她却担心这位梁国美人儿,会不会从马上摔下来。
江念抚了抚马项,轻声道:“追风,你可得争气,啊,跳好了,有好吃的,以后你就跟着我,做我一个人的马儿,不用再同其他马儿挤马厩,‘三分靠人,七分靠马’,这次就靠你了。”
此时呼延吉也出了王帐,见江念对着身下白马神神道道的不知说什么。
“她在说什么?”
有着同样疑问的还有场上其他人。
“这位梁妃在同马说话?”阿史勒问道。
朵阿赤愣愣道:“疯了不成?”
江念纵马上场,周围话音渐隐,很快一片寂然无声。
她吁出一口气,勒转马头,行到离木障一段距离起步,髋部吸收马步的节奏,腰肢随摆。
快要到木栏时,收紧缰绳,白马扬蹄腾跃,起跳后,江念把辔松释,轻松跃过,可还没完,接着又是一小截空位跑,再次起跳,跃过,白马前后肢落地,落后又是一木障,一连三次,完全通过。
众人皆没料到,就这么让她过了?还过得这样不费气力。
江念嘴角高高扬起,从前马师虽教过她,那个时候,她也认真地受教过,可她对任何事都是三分热度。
用马师训她的话就是:“灵性有余,却定性不足,聪明劲儿全用在玩上了。”
江念这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很得老天爷宠,学什么一点就通,但是呢,是个光有天赋不下苦功的主儿,甚是贪玩。
不过因她是女儿家,也没人评她玩物丧志或是恃才旷物之类的话。
江念纵着她的白马,开始围着赛场跑圈,在头顶甩起马鞭,经过王帐时,笑看向上首之人,大声道:“大王,我的追风厉不厉害?!”
那白马也跟着“咴儿咴儿——”地叫着。
呼延吉本是笑着,一听“追风”这个名字,嘴角一抽,脑子里闪过江府那只长毛狗。
场中其他人见梁妃甩鞭纵马,一身飒爽之态,也被带动了,朝她高声呼喝。
阿史勒看向场中跑马的女子,轻声笑道:“阿赤,依我看,这场比试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罗疏往前一步,眯了眯眼,说道:“都有赢面,有的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