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寿安宫里出来,谢淮知就一直垂着头跟在众人身后。
外间寒风呼啸着,他只觉得身上衣物半点挡不住风,整个人冷的骨头都像是浸入冰窟里,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都泛着白。
沈霜月却只觉得天青云阔,她眼圈微红望着天空。
哪怕还没有彻底离开谢家,哪怕还没入京兆府,可她知道她走出了最重要的一步,也赢了这段时日筹备良久的事情。
隆冬寒啸,可天是蓝的,风是净的,走在宫中甬道上,就连砸落在脸上的细小雪花,都觉得是温热的。
“沈氏。”
景帝突然开口,“朕听闻,你欲与谢家义绝?”
沈霜月连忙就想跪下回话,旁边裴觎眉峰紧皱起来,冷飕飕看向景帝。
“……”景帝:“不必跪了,站着回话。”
“谢陛下。”
沈霜月垂着头轻声道:“民女受困谢家四年,如今只求能得一个清白,早日离开谢家。”
景帝说道:“想要义绝并非什么易事,届时沈、谢两家都是麻烦,你若是执意如此说不定会与族中决裂,将来万一后悔……”
“民女不会后悔。”
沈霜月掷地有声,“今日所言,皆是民女所求,无论将来如何,民女都绝不后悔。”
好的,坏的,都是她自己求来的。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怨天尤人。
“是个坚韧性子。”
景帝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突然觉得裴觎那混小子瞧上这般女子,倒也不是没有缘由。
他看向太子:“你既然答应替她出头,那这件事情接下来便好生盯着,好歹是在你东宫闹出的是非,别叫旁人说嘴。”
太子笑道:“父皇放心,儿臣明白。”
“太后身子还没好,既然已经答应不插手谢家事,就少来叨扰她老人家。”
景帝看似是跟太子说话,眼睛却是盯着裴觎。
裴觎抄着手杵在那里神色淡淡没说话,倒是太子促狭朝他挤了挤眼睛,然后说道:“儿臣知道了,不过父皇,方才沈氏说她手中有些证人,事关之前谋害人命之事。”
“刚才东宫宴上不少人都听见,此时恐怕也已经传开,儿臣怕出了意外,想让裴大人随儿臣走一趟京兆府。”
景帝没好气瞪他,这混小子就知道帮人搭梯子,挖墙脚是什么光彩事情吗?
“你既是让他去,自己跟他说。”
景帝甩了袖子坐着御辇领着一大堆的宫人走了,太子扭头似笑非笑:“裴侯爷,能否劳烦你?”
裴觎淡声道:“太子殿下既有吩咐,微臣自然听从。”
装!
太子心中哼了声,扭头朝着沈霜月道:“既然如此,那宜早不宜迟,先去将你说的证人送去京兆府吧。”
沈霜月连忙道:“多谢殿下。”
三人说话间直接转身离开,身后小福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谢淮知站在寿安宫门前就像是个透明人,无论皇帝还是太子,甚至就连裴觎也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一眼,沈霜月离开前更是连半点余光都没落在他身上。
寒风拂面,谢淮知双脚麻木的挪动出宫,一路上宫道上遇到的宫人都是朝着他看过来。
明明什么话都没有,甚至宫规森严下无人敢于议论,可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裳,以最狼狈不堪的模样被人观赏。
原本不过半柱香的路程,仿佛要走到天荒地老。
他脚下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等出了二道门上了谢家的马车,才如同脱力一般靠坐在车厢内。
“伯爷?”常书看着脸色惨白的谢淮知,有些着急:“您怎么了?”
谢淮知紧抿着唇,想起和太子离开的沈霜月,想起发现他无用之后舍了他的太后,还有东宫宴上那满是沸腾异色的人群。
他嘴唇颤抖,死死抓着车壁指甲都出了血:“回府。”
“可是夫人还没出来……”
“我说了,回府!”
他厉喝出声,声音嘶哑。
常书被吓了一跳,之前他在这边等候的时候,就隐约听说宫宴上出了大事,还远远瞧见小公子被沈家人带走了。
但宫门前规矩森严,其他家接了自家贵人就走,他想要打探消息也没打探到,只隐约听说是东宫宴上处了大事情。
此时看到自家伯爷的模样,又见夫人居然没同伯爷一起出来,他不由心跳如雷,连忙不敢再多问,拉着缰绳一抽鞭子就驾车离开。
……
沈霜月是乘坐太子的马车离开宫中的,宽敞的双马车厢里,裴觎和沈霜月相对而坐,太子则是单独坐在主位。
他左瞧瞧裴觎,又看看沈霜月,半晌才道:“没外人了,不说两句?”
裴觎横了他一眼,朝着沈霜月时温缓了神色:“恭喜。”
沈霜月眼眶有些红,那明艳妆容遮不住宫中一番起伏折腾后的虚弱苍白,但是她眼底有笑,嘴角轻扬满是明媚灿烂:“多谢侯爷,也谢谢太子殿下今日相助。”
“孤可没帮你。”
太子身形端正坐在那里,扯了扯嘴角,“你与谢家的事本不该孤来插手,要不是裴觎求到孤这里,孤也不会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来设这场宫宴。”
沈霜月愣了下。
太子挑眉:“怎么,他没跟你说?”
沈霜月忍不住看向裴觎,他只是跟她说,东宫会有一场宴会,告诉她若想要做什么就早做准备。
她原本以为只是凑巧罢了,感慨着自己运气好不用等太久,却没想到东宫这场宴会,本就是裴觎帮她求来的。
“就你话多?”
裴觎压着眉心看了太子一眼,见沈霜月眼睛都泛了红,皱眉说道:
“你别听他胡言,虽是为了能让你早些揭穿谢家,但是这场宴会对于东宫来说也并非坏事,太子也借此揽了好名声,于他储君之位有益,你不用放在心上。”
太子翻了个白眼:“是是是,孤赚到了!”他简直赚大发了!
沈霜月被逗的露出笑,她是看出来裴觎和太子之间的关系,远比她之前想的还要更好,说是君臣不像,反而更像是熟稔的挚交好友,甚至还要更亲近些。
她眨眨眼压下眸中酸涩,轻声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太子殿下。”
“怎么不谢裴觎?”太子好奇。
“民女欠侯爷已经很多。”
沈霜月记得裴觎对她的善意,也记得他在她深陷烂泥时朝她伸出的手。
他们虽然相识不久,但她感激他数次相助,这段时间种种也会铭记于心,以后竭力相报。
一个谢字,太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