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婆子们见贾瑛身量虽小,却这般能说会道,言辞爽利应对自如,对他们这样做奴才的也是如此知礼懂事,顿时又是一阵接口称赞。
领头的婆子稍稍稳重些,出声制止道:“好了,别耽误了二爷回府。”
她随即又伸出手掀开轿帘笑着说:“二爷这边请。”
回过神来瞧见众人这般小心模样,贾瑛摇了摇头,别看他年纪还小,他身子骨可一点不柔弱。
不过见众人如此上心,倒是让他也放松了一些,自己这位大哥没有给自己搞什么俗套的下马威之类的,至少目前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贾瑛随即撩起衣袍下摆,小心地弯下腰,低头进入了轿子,待他坐定后,后面上来几名婆子把轿子放在肩上担着,小心抬着往前。
贾敬出家后,宁府里当下只有贾珍夫妇和贾蓉三位主子。
原本贾珍还有个胞妹惜春,只是老太太念及惜春幼年丧母,可怜她年纪尚小无人照料,便把惜春接到西府里和姐妹们养在一起生活。
众人一边抬起轿子走着,一边心想道,如今府上又来了这么一位瞧着不一般的二爷,想必是要热闹不少。
很快轿子便从这里抬起缓慢移动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前院大厅。
这是宁府迎接外客的地方,而贾瑛却要到后边的宁安堂去,又过了一条东西穿堂,才越过正厅。
贾瑛是从侧边角门入的,因此绕了好些房廊檐道,终于到了垂花门处才停了下来。
垂花门将外院和内宅分隔开,这里便是到了正堂了,两侧屋舍重重,共有五间大厅、三间抱厦,皆是雕梁画栋,光彩夺目。
厢房廊柱之上挂的是各色文鸟和画眉,处处无不彰显着宁府的尊贵与奢华。
贾瑛下了轿子环顾四周,宁府较之荣府而言,人丁算是稀少的,规矩还不那么严苛,没想到就已有如此派象,不知道荣府那边又是何等面貌呢?
随即便见到堂前石头矶上候着一个大丫头,上身穿一件半新的藕荷色绫罗短袄,发间仅插着一根簪子,透着几分伶俐甜美模样。
贾瑛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心中思量见这身打扮应该是尤氏身边的丫头。
果然,那丫头远远见到从轿子上下来一名容貌精致的稚子,赶忙惊喜迎了上来。
丫头立马提声唤道:“这位想必就是瑛二爷了?可算是来了。”
贾瑛轻轻拱了拱手道:“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丫头见贾瑛小小年纪并无其他人那般轻狂骄纵之意,顿时对这位二爷的初见印象极好。
丫头赶忙捂着嘴笑着道:“二爷叫我银蝶就好,太太让我在此领着二爷进去。”
贾瑛也随即招呼道:“银蝶姐姐。”
银蝶轻笑着回话道:“二爷想必一路也是劳累了,赶紧随我进去吧,老爷和太太都在等着呢。”
随后银蝶便打起门帘,引着贾瑛进入堂内,贾瑛随即跟了上去,进了门后,贾瑛便见到正堂上端坐着一对男女,也正仔细打量着自己。
贾瑛心中料定这两位必是贾珍和尤氏了,赶忙快步上前。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规规矩矩行礼道:“见过珍大哥,见过大嫂嫂。”
贾珍身着一袭华丽锦袍,那料子是江南织造特供的上等丝绸,织工精细。
长期处于养尊处优的日子,让他的身形微微发福,脸上两颊圆润,肚子也微微隆起,行动间带着几分慵懒的富贵之气。
虽说贾瑛知晓其品行不端,可单看贾珍面相,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倒也称得上是颇为端正。
尤氏则套着一件石青色的银鼠袄子,下穿金彩绣绵裙,静静地坐在贾珍身旁,双手交叠放在膝头,眉眼间带着温婉的笑意。
贾瑛踏进厅堂时,这二人的目光便紧紧地锁定在贾瑛身上,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
见到贾瑛见完礼,尤氏赶忙上前一把拉着贾瑛起来。
她随即温柔地说道:“快起来快起来,自家兄弟之间还见什么外。”
尤氏随后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贾瑛片刻,面带欣喜地说道:“没想到老爷还有这么个神仙似的兄弟!”
“难怪太爷放外面藏着不让回来,敢情是生怕被旁人抢了去。”
贾瑛被她这般热情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他垂首谦逊道:“大嫂嫂谬赞了,瑛岂敢当此盛誉。”
贾瑛侧首看着尤氏眼神中温婉的光芒,心中微微有些感慨。
在贾府诸多媳妇里,尤氏可能算是最善良温和的媳妇了,可以说尤氏从来没有什么私心,对其他人也很少有什么嫉妒埋怨。
尤氏父亲死了以后,她却依然照顾着尤老娘和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妹妹。
凤姐让他把醉酒的焦大赶紧放出府去,扔的远远的,是尤氏替焦大说着他当年跟着国公爷的苦劳。
在抄检大观园时,面对冷漠的惜春,尤氏又是唯一站出来替入画维护说情的人。
另一边尤氏同样也是一个有智慧才干之人,秦可卿葬礼之上,对于贾珍铺张奢侈的开支,她自知劝诫无用。
为了不触丈夫霉头,便很是时候的犯了旧病,让凤姐协理宁国府。
贾敬死了以后,尤氏独艳理亲丧的果决周到更是表现了她绝不是平时看起来那样的柔弱平庸,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更多的只是为了明哲保身的无奈之举。
包括维护荒唐的丈夫和照顾年幼的小姑子惜春,纵观尤氏的所有行径,都是在竭尽全力维持着宁府不多的体面。
《仪礼·丧服·子夏传》中有言:“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尤氏可以说是将这封建礼教中的“三从”践行到了极致,在封建伦理的框架下,尤氏以自己的方式,在这风雨飘摇的宁国府中苦苦支撑。
尤氏笑语盈盈看着贾瑛,眼神里满是真切的欢喜。
她膝下无儿无女,如今见到贾瑛这般乖巧的模样,如何心中不喜,赶忙拉着贾瑛的手,嘴里念叨着:“快来见过你大哥哥。”
握着尤氏温热的柔荑,贾瑛也是一阵感动,于是他又是躬身行礼道:“见过珍大哥!”
端坐着的贾珍见状也是笑道:“二弟赶紧起来,一家人何须客气,咱们兄弟好好说说话。”
见到贾瑛如此懂事模样,他也很是满意,屋内自然是一片兄友弟恭的祥和。
尤氏一边轻轻拉着贾瑛在一旁坐下,一边命银蝶速速端来香茗与精致茶心。
贾瑛随即便在一旁的雕漆椅上坐了,椅子上面搭着皮褥,堂内角落的火盆里焚着松柏香和百合草。
尤氏笑着说道:“这一路舟车劳顿,瑛兄弟定是累坏了,快先吃些茶点润润喉,歇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