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二听到此话,面上先是闪过一丝犹豫之色,随即走近贾瑛说道:
“小人差点忘了这茬事了,还没来得及和二爷细说这两日情况。”
“西边那里还算是太平,一切都安安稳稳的,也没啥大事。”
贾瑛点了点头,荣府那里他也只是顺带着让倪二帮他留意一下,重点还是让他盯着宁府有没有什么动静。
“至于东边,府上前阵子倒是出了点小乱子,不过没折腾多久,就被巡城的宋指挥带人过来解决了。”
听到这话,贾瑛眉头一蹙道:“宋谦?他倒是热心的很,每次都能赶上。”
他随即追问道:“我那大哥又搞什么幺蛾子了?你且说清楚点。”
倪二忙不迭地压低声音,神色间透着几分谨慎:
“小人也不是全然清楚,这消息也是刚从黄司吏那儿打听到的,听闻是城外的事情。”
瞧着贾瑛神色间隐隐有不悦之意,倪二不敢耽搁,赶忙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说是半个月前,府上珍爷出城时瞧上了一处庄子,虽说不大,但胜在位置绝佳,地面后头还有片小林子,里头野物也是不少。”
“珍爷便起了心思,派了几个人去谈,本想着按着市价出些银子买下来的。”
“谁知道任是磨破了嘴,那庄头铁了心也不肯卖,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打死也不能丢。”
“打那之后,珍爷又接连派了好几拨能说会道的管事过去,好话歹话都说尽了,甚至还许下了翻倍的价钱,可那庄头愣是油盐不进。”
倪二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起眼皮,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贾瑛的脸色。
跟在贾瑛身边这么多年,他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也明白贾瑛对贾珍的种种行径似乎格外上心。
而贾珍作为宁国府的当家人,平日里行事作风本来就多有遭人诟病之处。
在贾瑛特意吩咐倪二盯着之下,倪二更是知道了贾珍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腌臜之事。
回想起这些事儿,倪二心里也是一阵唏嘘,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他心里清楚,贾瑛身为宁国府的二爷,虽表面上与贾珍是亲兄弟,可两人的行事风格却大相径庭。
这位爷虽说年纪轻轻,平日里瞧着柔柔弱弱,待人接物也谦逊有礼。
可真要办起事来,手段那叫一个利落,心思细密得滴水不漏,眼光更是独到,一眼便能看穿表象。
就拿宁荣街这前前后后来说,早些年这儿的流氓头子一茬接着一茬。
他倪二那时候还在街上游荡呢,在这些人面前又算的了什么东西。
可谁能想到,自从贾瑛安排他在街上做事以后,这些地痞半年间竟全被兵马司的人以扰民滋事为名给一窝端了,干干净净,连根毛都没剩下。
倪二心里门儿清,这事要说是巧合,背后没贾瑛在推波助澜,那他是打死都不信的。
单看与这位爷平日里相交的几人,也都是各家公侯子弟,贾瑛能接纳自己这个泼皮也真是自己祖坟冒青烟了。
至于贾瑛让他盯着贾珍的动静做什么,这就不是他一个出身低微的市井小民能随意置喙的。
毕竟这等公侯深宅,兄弟手足相争、刀剑相向的例子也不少,说不准这位爷就是要留一手准备对付贾珍的。
想到这里,倪二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赶紧把这些胡乱心思甩出脑海。
他能有今天可离不开贾瑛的功劳,现在他仗着在市井里混出的人脉,帮贾瑛打听些消息。
他能做的也就是把听到、看到的如实相告,至于后续如何处置,那可不是他能操心的事儿。
“那边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毕竟也是个一个庄子,上上下下也有不少人。”
“虽说奈何不了珍爷,可就这么僵在那儿,珍爷也拿他没辙。”
倪二继续说着,只见贾瑛原本和悦的面容瞬间罩上了一层寒霜,声音不自觉冷了几分道:
“所以我那大哥便又仗势强占了去?”
这些年,贾瑛在贾府的高墙之内,看似养尊处优、不问世事,实则他对贾珍的那些腌臜事儿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些事大到觊觎族中兄弟产业,暗中勾结官府、包揽词讼,将别人家产背地吞入囊中,搅得别人几乎妻离子散。
小到霸占良家妇女,强取豪夺古玩字画,这桩桩件件,贾家这位宁国府的当家族长犯下的荒唐事,莫说一双手,便是几双手都数不过来。
只不过贾府目前声势未败,再加上贾珍办事干净,没留什么尾巴。
这些烂事都被层层遮掩住了,还没被外人捅出去罢了。
贾瑛也曾仗着自己年幼,加上说起身份他也是贾珍的胞弟,便在合适的时机出言相劝了几次,以期贾珍迷途知返。
若是贾家当家的几人能挽回贾家未来的颓势,也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单干。
没曾想贾珍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随手打发了自己,只当这些是小孩子心气般的胡言乱语。
直直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贾珍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无奈之下,贾瑛甚至还想到了城外的贾敬。
只可惜自从自己拜了裴之宜为师后,贾敬对宁府就再也没有一点消息主动传过来。
自此贾瑛便对贾珍的一切行为都冷眼相对,不再多言一句关于宁国府外面那些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事情。
他一心埋头于自己的事情,以冀成为自己将来谋求出路的倚仗。
至于倪二这里,贾瑛也只是关照他在自己不在家的日子里多盯着一些宁府这边的动静,有情况随时告诉自己。
听着贾瑛的话,倪二苦笑着道:“二爷,珍爷要是强买倒也罢了。”
“旁人看在贾府势大,吃了亏兴许还能忍气吞声,拿着银子把这口气咽下去,可这次偏偏出人命了。”
贾瑛面色顿了一下,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倪二接口解释着:“就这么僵持着过了半个月,珍爷派去的人又请那庄头商谈。”
“谁能想到当天夜里,那庄头在回庄子的路上,喝醉了酒,直接淹死在路边的水沟了。”
贾瑛眼底很快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好似看到了什么脏污之物,继续问道:“然后呢?”
不用倪二多说他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贾瑛看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并没有什么错,他平日里做事也是谋定后动,该果决的时候绝不手软。
贾珍若是为了重振贾家,在官场上权势争斗里耍些手段,他倒也能理解。
可贾家这些人如今没本事在朝堂上博弈,只能守着祖上留下的基业苟延残喘,仅仅是为了多捞些钱财,就对普通百姓行此恶劣手段,实在是让他难以接受。
一想到这儿,贾瑛心里就一阵烦闷堵胸。
“那家兄弟众多,咽不下这口气,便纠着一帮人跑到府前面。”
“这帮人又是哭又是闹,非说这事儿有蹊跷,定是宁府的人下的黑手,还要去衙门报官,非得讨个说法不可。”
“幸亏宋指挥刚好经过,直接带人将他们驱散了,虽然没闹出多大动静,不过也有不少人瞧见了这事。”
“二爷放心,人已经死了,也没有什么证据能污蔑说是府上干的,这些人无非是想多要一些烧埋费罢了,瞧这两天模样,也没人再来闹事,事应该是被珍爷解决了。”
倪二张望了一下,对贾瑛小声说道:“虽说没闹出多大动静,可当时围观的人可不少,前后街坊不少人都瞧见了。
“大家都在背后议论,宁国府怕是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不过碍于宁府的名声,没人敢多言,后半句话倪二没敢对贾瑛当面说出来。
贾珍以往的所做所为之中也有不少间接导致出了人命的,只不过没有像这般被人闹到府外去。
倪二看着贾瑛的脸色,本以为贾瑛还是会像以前发怒,再不济也冷笑几声。
没想到贾瑛听完没出声,半晌才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倪二见状,心里不禁直犯嘀咕,这位小爷又是打的什么主意,这位爷没发话,他也只能闭嘴干等着。
贾瑛抬眸望着街上来去熙攘的人群,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说道:
“这事便到此为止吧,你也不用特意再去打听了,这些日子你先歇一会,我改日再来找你。”
倪二见贾瑛心情不佳,他也识相地不多问,点了点头。
后又将其他一些要事赶紧和贾瑛报备了,他随即说道:
“其他便无什么事了,那既然是这般,小人就先回去了,二爷若有什么吩咐的,只管让人来招呼一声。”
贾瑛朝他点了点头,倪二见状,便拱手行礼离开了。
见到倪二转身远去后,贾瑛同样拎着点心朝着宁府方向缓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