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银蝶用茶盘亲自捧了上来,尤氏则笑着将茶盏递了过来,那点心盛在绘着青花图案的瓷碟之中,模样煞是精巧,茶香袅袅升腾。
贾珍在一旁看着,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尤氏的动作,开口询问道:“二弟什么时候进的京?”
贾瑛知趣地将茶杯放下回复:“回大哥哥的话,昨日便到了,晚上便在城外的玄真观里歇了一夜,今早父亲差人送我回来的。”
贾珍微微颔首,继续问道:“可见了父亲?”
贾瑛一脸认真模样回答:“只远远说了几句话,便让回府里了。”
谈及这个,贾瑛心里微微苦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身穿宽大道袍,声音飘忽不定的消瘦身影。
即使贾瑛当时隔着远远的,却依旧能感受到贾敬身上一股腐朽衰败的气息。
贾敬和他交代事情时语气中也是没有一丝父子温情,反而一副平淡漠然的模样,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想到这里贾瑛不禁蹙了蹙眉头。
听罢贾瑛所言,贾珍则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看样子老爷子还是那样子,对谁都是一个态度。
如此见来,不过是贾敬不忍幼子孤身一人流落在外,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也并不会回来继续掌权,当下贾珍也便放下心来。
贾敬撇下这家业交给他,一个人跑去修那劳什子道,这几年也都一直是贾珍管家,如今却又突然来这么一遭,难怪让他有些担忧。
贾珍在这府里发号施令的日子久了,大小事宜都按他的心意操办,他早就习惯了说一不二的行事作风,哪还愿意再让出当家之位,重回过去事事受限的日子。
既如此,贾珍当下也没了继续询问下去的心思。
毕竟贾瑛现在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贾珍自然没有多少话题和他可说。
贾珍又与贾瑛说了些闲话后,面上强笑道:“既是一家人,二弟便放心的住下,一应吃用都由府里来出。”
“我平日里也常不在家,你大嫂嫂是个极好的人,若有什么困难之处只管去寻她。”
尤氏轻笑道:“老爷放心,有太爷和您的吩咐,府上谁敢对老爷兄弟不敬。”
她又转头的对贾瑛道:“我的院子便在宁安堂东侧,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院子里找我。”
贾瑛赶忙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几声并谢过尤氏。
贾珍又故作严肃地看着贾瑛说道:“我贾家虽分宁荣两脉,但兄弟和睦亲如一家,平日里两边也是多有往来。”
“西府那里不比我宁府人少,这儿就我和你大嫂嫂两人,那边人多规矩也多。”
“改日有机会带二弟去见见老太太和诸位叔伯婶婶,二弟且慢慢先学着。”
他素知老太太是个最爱人品标致的,便打定主意以后寻个机会带贾瑛去西府一趟拜见老太太,也好讨得老太太一番欢喜。
贾瑛忙起身恭敬应道:“大哥教诲小弟铭记于心,小弟定当用心遵循。”
尤氏嗔怪地看了贾珍一眼:“老爷也真是,瑛兄弟才刚来府上,何必这般吓唬他。”
转脸又对贾瑛柔声道:“莫要怕,有大嫂嫂在,自是不会让你受了委屈,老太太那里也是极好的,见了你必定心里欢喜得很。”
贾瑛心里划过一阵暖意,自然能感受到尤氏对他的关心,忙笑着点头应道:“多谢大嫂嫂了。”
另一边,贾珍虽然感到尤氏对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弟弟有些过分热情了,但碍于面子,他也没有多言。
几人正说着话,厅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只见一个长相柔弱的少年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
少年睡眼惺忪,明显是刚起来的模样,见到贾珍忙行礼道:“父亲大人……”
贾珍见到来人,将茶盏一把拍在桌上,怒哼了一声道:“该死的畜牲!好好看看你那副嘴脸!”
“整日只知吃酒惹事,真真是辱没了祖宗的颜面,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见你二叔!”
贾瑛见状,心知这便是贾蓉了。
没想到贾蓉平日里被贾珍教训的已经到了畏之如虎的地步,稍微一个眼神便能吓得直哆嗦。
贾蓉的母亲早早过世,自幼便是贾珍随意打骂过来的,对贾珍如何不怕。
另一边的贾宝玉虽然也有贾政管教,但上有老太太和王夫人呵护,将其视为心头肉、命根子,下有奴仆丫头的奉承。
那生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莫说是呵斥,便是旁人稍有微词,老太太也要嗔怪瞪眼,定会不依不饶,贾蓉孤身一人又如何能比得上?
听见贾珍发话,贾蓉猛地打了一哆嗦,赶忙上前行礼道:“侄儿给二叔请安。”
贾瑛心中不是很喜欢贾蓉,贾蓉和他父亲贾珍一样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贾蓉虽有一副好品相,但干出来的事情实在上不得什么台面,他父亲贾珍是个好色之徒,至少还是个有胆识有能力的,对外能立的起来。
但和贾珍比起来,贾蓉就完全是一个无能纨绔了,简直没有一丝血性。
在贾珍的暴力教育下,贾蓉整个人生可以说是充满了病态,从默许自己妻子被玩弄,到后来直接放浪形骸调戏尤二姐,父子两人共行禽兽之事。
秦可卿死后,贾蓉也无动于衷,反而有种解脱的喜悦,没过多久就又娶了续弦。
之后贾珍和贾蓉更是只知玩乐放纵,两人将好好的一座诗礼簪缨的公侯之家变成了只有门口两个石头狮子是干净的。
这对父子俩便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一生,直到宁国府被抄家,流放海疆。
贾瑛虽然年纪尚小,但论起辈分来却是要比贾蓉高的,他和贾宝玉一样都属于玉字辈,所以他也坦然受了贾蓉这一礼。
两人按规矩见完礼后,贾瑛又笑着说了些闲话,这才没有让贾蓉感到尴尬。
贾珍在一旁见状沉着脸问道:“今日是你二叔回府的日子,你便如此人前失礼,昨日又跑哪去撒野了?”
“要是拿不出个说法来,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贾珍一声呵斥下,贾蓉不禁吓得抖了抖身子,看着颐指气使的贾珍,贾瑛心中暗自思量,幸好此刻秦可卿还没有进府。
在这样的环境下,贾蓉将来有那样的病态扭曲的心理也不足为怪了。
这倒霉孩子!
只是他现在也帮不了他什么,贾瑛可怜地望了贾蓉一眼,随即低头抿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