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进伯府内,贾瑛与邓岩两人正在交谈。
邓岩则朝他摆了摆手,随即在贾瑛的对面坐下,见他一脸思考之色,显然还没有完全接受刚刚听到的信息。
他呵呵笑着说道:“怎么瑛小子,刚刚老夫一番话倒是让你有些震惊了?”
贾瑛面露一丝怪异之色,方才与邓岩一番仔细交谈之后,确实让他颇有些惊讶。
邓岩说话时贾瑛一直没有插话,一直是听到最后,他才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仍然有很多不解之处。
他未曾料到贾家当年居然涉及到这么多事,父亲贾敬出家竟然也藏着这么深的缘故。
对贾瑛来说,有些情况他并非一无所知,像当今圣上和太上皇的关系,这些年他多少还是能听到一些风声的。
就连永昭帝拉拢开国一脉和崇熙一脉武勋的朝堂争斗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他原本以为贾家地位的变化来源于文武分歧和派系倾轧,却是没想到贾家上一代们还涉及到一场关于夺嫡之争的尘封旧事。
如今他再回想贾家后来遭遇抄家之祸似乎就不那么奇怪了。
古往今来卷入夺嫡之争者鲜有幸免,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在皇权的绝对威严下,为人臣者任何忤逆与失策都将遭受最严酷的惩罚。
这么看来贾家最后的抄家和流放倒是算轻的了。
这等权力旋涡之下,但凡稍有不慎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要么你就守着祖宗留下的基业,安安分分做个逍遥自在的富贵闲人,莫要过问朝堂纷争。
只是话又说回来,权势这东西虽如双刃剑,却也是维系家族根基的重要依仗。
没了权势在握,祖宗基业便如无根之萍,风雨飘摇。
即便家族一时安稳,又能撑得过几代呢?
世家大族的兴衰荣辱常系于朝堂,一朝失势便是墙倒众人推,往昔繁华瞬间便如梦幻泡影。
想必贾代化和贾敬也是这么想的吧。
贾瑛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刚刚心底翻涌的思绪。
虽然邓岩的话有些骇人听闻,不过所说的也都是事实,而且这些都是血与泪的教训。
但有一点他不明白的是,如今端坐朝堂龙椅之上的乃是永昭帝,论起来永昭帝实在没有什么直接缘由对贾家施以抄家之举。
而恰恰相反的是,贾家作为开国一脉的领头家族,声名赫赫,根基深厚无比。
永昭帝为稳固朝堂收拢人心,以彰显皇恩浩荡,还需大力拉拢贾家这等家族才是正理。
事实也的确如此,后来元春被加封为贤德妃,贾家圣眷优渥,满门荣光。
后来更是集两府之力共建省亲别墅大观园。
那时候就连府中的奴才丫头皆扬眉吐气,走路都带着风,旁人见了也是纷纷高看一眼。
贾家一时风头无两,声势更是直上青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虽说族中仍然有着不小的隐患,但怎么会突然有后来的破家之祸呢?
即便是彻底衰落也至少经历个几代吧?
这种前后变化太大了,让人无法理解,完完全全是从云端跌入谷底。
贾家堂堂开国功勋后代,而且还是皇亲国戚。
若是没有谋反大罪皇帝怎能轻易处置,最后还是锦衣卫带人抄的家,其他功勋世家见了又岂能服气?
贾瑛眉头微微紧锁,似乎想将满脑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串明白了。
难道是后继任的君主看不惯贾家的所作所为?
不对啊,当今圣上并无子嗣,朝堂诸公为此还争论个不休,可这种事又岂是一时半会能决定下来的。
而且永昭帝正值壮年,身体康健并无什么大碍,即使是殡天大行也是数十年后的事情。
若无意外何来新君?除非是……
崇熙帝复位?
念及于此,贾瑛微微睁目,心中陡然浮现一种可怖的可能。
他周身寒意顿生,恰似冷水浇头,脊背一阵发凉 。
贾家本就参与了十余年之前的两王夺嫡之争,与崇熙一脉结下不小的仇怨。
不过看在宁荣两先祖的余荫和贾敬等人如此识趣的面子上,崇熙帝继位后也并没有对贾家进行清算。
但永昭帝在位时贾家又被提拔重用,恩宠加身,显然已经成为了崇熙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加上元春的原因,就连当今的巡盐御史林如海、京营节度王子腾等人也是永昭帝心腹。
甚至就连后来的应天府知府贾雨村,这些人皆与贾家都有着不小的关系往来。
崇熙帝被永昭帝囚禁在南宫受辱了十多年,各种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待他复位后如何不先拿你贾家开刀立威?
这么一来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贾赦、贾珍等人所犯的那些罪过,什么包揽词讼、强占民田、荒淫无度,不过是摆在明面上任人拿捏的由头罢了。
夺嫡之事家族向来不会参与太多人,恐怕当时贾家也只有贾代化和贾敬两人参与其中。
就连贾珍怕是也不清楚其中具体缘由,再加上后来贾家并没有受到什么清算,众人只当贾家现在有些不得势而已。
贾瑛眼角余光瞥见邓岩面上浮现出微微疑惑之色,心头“咯噔”一下。
仿若被人窥破了心底最深的隐秘,他慌乱间忙不迭将那翻涌不息的心思狠狠压了回去。
他的掌心瞬间沁出细密汗珠,手指下意识地在衣摆上轻轻摩挲,试图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
邓岩则微微有些奇怪,当今贾家恩宠不减当年,贾王史薛四大家族更是荣辱与共,彼此相互关照。
虽说贾敬他们走错了一步棋,但如今是永昭帝在位,这等前朝旧事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只当贾瑛年纪尚小,骤然听闻此事颇有些震惊罢了。
贾瑛脸上扯出一抹略显生硬的笑容解释道:
“晚辈初次听闻这等消息,一时间失了分寸,乱了心智,实在是失态至极,还望邓公海涵。”
邓岩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语气温和说道:
“无妨无妨,这事儿虽说也不是全然人尽皆知,但也算不上什么隐秘秘辛。”
“而且你父亲早早看破红尘出家修道,这等旧事自然不好向你们这些小辈们透露,你不清楚其中缘由也算是正常。”
“不过呢毕竟是陈年往事了,你倒也没什么值得担忧的。”
贾瑛不好解释心中所想,只得笑着点了点头。
为了验证自己刚刚的猜测,贾瑛想了想,又拱了拱手继续问道:
“邓公,方才您所说的鞑靼入关一事,您那时既然在后军押粮,想必对前线各路守将也有了解?”
“不知彼时的大同总兵官田殷,与我贾家可有什么关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