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见完了礼后,贾政当即按捺不住,率先和贾瑛攀谈了起来。
他今日才知道族中这位子弟竟然拜的是裴之宜为师,同为文人士子,又都在官场上,他可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贾政先是问了些家里长短的琐碎话,诸如平日里日常用度可还一应俱全,缺什么只管言语,莫要生分了。
贾瑛忙恭敬一一作答:“承蒙老爷挂怀,府上诸事顺遂,又有珍大哥的用心照顾,衣食无忧,并无什么短缺。”
贾政点了点头,紧接着话题一转,又谈及学业问道:“瑛哥儿四书如今学到何处了?平日里读书可下足了功夫?”
贾瑛垂手而立,有条不紊地回道:
“回老爷的话,侄儿如今四书已学至《孟子》,每日清晨诵读,晚间研习,不敢有丝毫懈怠。”
两人一番交谈下来,贾政又随口考校了一些经义,见贾瑛言辞恳切,应答之间不骄不躁,对答如流,贾政眼中的赞赏愈发浓烈。
他不禁回想起早逝的贾珠,心中暗自比较起来,只觉眼前贾瑛的胸中文章似乎比当年的贾珠还要略胜一筹。
他再也抑制不住满心欢喜,笑呵呵地感慨道:“瑛哥儿当真是我贾家的文华种子,满腹锦绣啊!”
“有你这般出色的后辈,实乃家族之幸,日后定要潜心苦读,考取功名为务!”
言罢,贾政转头看向一旁的贾珍,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珍哥儿,今日一番考校瑛哥儿,足见我贾家诗书传家的祖训成效斐然,这既是祖宗庇佑,也是后辈勤勉之果。”
“瑛哥儿资质上佳,日后你可得用心栽培,莫要辜负了他的天赋,也莫要丢了我贾家的颜面。”
“家族兴衰,系于后辈,切不可有丝毫懈怠。”
贾珍点头称是,嘴角随即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来:
“老爷这话可就实在是折煞二弟了,他虽然有些机缘,但毕竟学养未深,才具不足,家族大任还得依靠两位老爷做主。”
“我这做兄长的,也日夜都为他的前程思量,这点老爷尽管放心。”
“我本想着等二弟再多学些本事,再带来让老太太、老爷们过目,也免得平白丢了咱们贾家的脸面,没想到竟然能入了老爷的眼。”
听到贾珍那软和又熨帖的语气,贾瑛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可从来没在府上见过贾珍这般客气的面孔,和他说话也是带着些管教的意味。
而且什么叫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这些年你主动问我的次数怕是还没有你外边养的小老婆多。
话里话外,好似他对贾瑛的“藏着掖着”全都是为了贾家的颜面着想。
实则不过是想把这张“好牌”攥在手里,关键时刻再打出来,好彰显自己的功劳。
看来裴之宜重新出山对自己的影响还挺大。
前些日子他还奇怪,一向对他不闻不问的贾珍突然找他有什么事,原来也是关于裴之宜的情况。
不知道贾珍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竟然要主动为自己备上一份厚礼。
一来感谢裴之宜对自己多年的谆谆教诲,二来表达宁国府对裴之宜起复的恭贺之意。
这话听的贾瑛当时一阵无语,你这用着菩萨求菩萨,不用菩萨骂菩萨的意思不要太明显了。
平时不用心结交,有事找人家?别人怎么会吃你这一套。
当初我拜师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热情,如今送礼倒是比我这个做学生的还要上心。
不过他没有当面回绝贾珍,只是告诉他裴之宜这段时间都是闭门谢客的。
连他这个学生现在都暂时回府来了,更遑论其他人了,这结果让贾珍显然很是失望。
贾政摆了摆手郑重道:“瑛哥儿这样聪慧灵秀的孩子如果都算不上好的,我家那个该死的畜牲岂不是荒诞不羁?更不成体统了!”
谈到后宅的贾宝玉,贾政的眉头紧锁,笑容瞬间从脸上褪下去,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落差感。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从刚刚一番考校来看,贾瑛基础颇为扎实,见解也很独到。
四书只怕是都要快研习透了,日后进学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而贾宝玉现在整日还只知道在脂粉堆里厮混,正事可谓半点不上心,这样下去愈发顽劣了,老太太还不让管教,两人可如何比得了!
贾政对于贾珍的一些行径也颇为看不惯,只不过碍于同族面子没有多说罢了。
但如今看来,东府有此子在,即使将来出事总有人能扛着,但自己这边该怎么办!
以前还有贾珠给自己争光,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只可惜天不假年,珠儿去后,家中再难寻到如他这般上进的子弟。
自己真不知该如何教导贾宝玉才好,环儿、琮儿又还小,如今偌大的荣国府竟然没有一个能撑起来的后辈。
贾政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思定即使再有人劝,他也必须想办法要把家中这棵长歪了的树给掰过来。
这边贾赦看着书房中的几人聊得热火朝天,他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的很。
几人谈的大多是些文人笔墨,贾珍多少还懂一些东西,因此至少能插上两句话陪着贾政。
而自己的儿子贾琏就和他一样干愣在旁边,一脸无趣地站着。
贾琏自从娶了王熙凤后,就天天跟着二房后边转悠,什么事也都是听贾政的吩咐,对贾政怕是比自己这个做老子的还上心。
想到这儿,贾赦胸中火起,上去就是一脚呵斥道:“没用的东西!一句话也不会说!”
“天天被屋里的女人指挥得团团转,瞧瞧你弟弟!你有什么本事?我看如今连你弟弟都比不过了!”
贾琏听了顿时一阵委屈,他平日里更多投身于家族事务管理上,忙于处理家族内外的应酬。
虽然不至于大字不认识一个,但贾琏知道自己的文化水平着实有限。
这些东西他都听不明白,更别说还能和贾政交谈起来。
贾珠贾瑛年少有为,贾宝玉虽然不喜正道,但一些诗词歌赋也能做到拈手就来,他贾琏要是读的下去书,又怎么会早早出来管家?
而且在外边跑事的人,时间久了还多少带点粗鄙之语,贾琏和王熙凤夫妻二人都是如此。
此刻他能在这劳什子书房里面忍住不说话就已经很费劲了。
看到贾琏被贾赦踹了一脚,身旁同样的贾蓉忙缩了一下脑袋,生怕自己也挨上一脚。
他弱弱往前边瞥了一眼,见到贾珍没朝自己这里看过来,这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贾政突然被打断了谈话,心中对自己这个大哥也是颇有些不满。
不过见时候也差不多了,他也停了下来,好言劝说道:
“兄长,琏儿如今也大了,在外边也是要管家的人,总是这般随意打骂也不好。”
贾蓉在心底拼命点了点头,他多希望贾珍也能听进去,别再动不动上手揍他了,两人在这一点上倒是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