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后,齐司延哑声问道:“你会因此,离开我吗?”
如果是这个原因,他好像没资格阻止。
江元音果断否认:“不会。”
“真的?”齐司延声音很轻,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些。
江元音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开口道:“依照侯爷所言,你自乞巧节入宫那日,便推测出我是李彦成的女儿,那我于侯爷而言,便是仇人之女,可侯爷不也没因此迁怒离开我吗?”
“侯爷同父母感情甚好,李彦成对你的伤害亦是真真切切,我没有资格也不会去劝侯爷放下仇恨。”
“这就好比,今日侯爷忽然成了江兴德与陈蓉的儿子,让我忘记在江家受过的委屈苛待一般。”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要不要复仇,是侯爷自己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初初听到他要杀李彦成时,一颗心难免有波澜。
但转瞬便归于平静。
她不会让自己被血缘羁绊,一如她不会因为李承烨是她的兄长,便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更没有必要,因为李彦成是他的生父,就要和他统一战线。
那不过是自寻麻烦。
齐司延心底热流涌动,仍有些不敢置信:“那阿音为何说需要时间理一理?”
“我需要思考,我何时动身去江南。”
“……阿音不是说,不会因此离开我吗?”
江元音语气平静,不带半点赌气成分,坦诚道:“要不要复仇,是侯爷的自由,什么时候回江南,是我的自由。”
“侯爷,我不会劝你放下仇恨,你也不该让我为了你,留在汴京,这不公平。”
“侯爷与我,都是大梦一场的人,当清楚重来一次的机会有多难得。”
“我的确喜欢侯爷,但今生,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辜负自己。”
这全部是她的肺腑之言。
之前她尚不知晓自己的身世,的确想过,陪他谋取天下。
但自从知晓身世后,她便半点不想留在汴京了。
她也没忘记她这一生渴求的是自由与宁静,有所爱之人相守甚好,独自一人,也欢喜。
齐司延沉默不语。
江元音又道:“且不论李彦成是不是我的生父,他毕竟是皇上,李承烨是筹备了二十多载才复位成功,我不知侯爷有几成把握。”
“但侯爷若复仇成功,仍对这天下没兴趣,妾身,在江南等你。”
与其把所有主动权交给齐司延,被动的等着他履行“复完仇,随她回江南”的承诺,她选择靠自己去谋划一方天地。
届时,他若守约,她自会相迎。
他若失约,她便过好的自己的人生。
江元音吐露完心中所言,好似卸下了心中所有的重担。
睡意来袭,她合目睡去。
而齐司延,一夜无眠。
此刻他方才恍然,从前在他在她身上感受到的,“非他不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爱意,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的透彻、洒脱,他自愧不如。
江元音倒是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终于有了公职的齐司延,早早起身上早朝去了。
江元音睡到巳时才起。
睡饱后,她精神饱满,稍稍填了填肚子,便继续昨晚被齐司延打断的活。
继续盘点那三大箱财物。
齐司延下了早朝回来,见她兴致勃勃地盘点,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经过昨夜敞开心扉的畅聊,他难免多想。
……她在收拾盘缠?
江元音感受到他直勾勾的目光,半是试探半是调侃地问道:“侯爷,不会想问我借钱修缮崇光院吧?”
“怎么会?”齐司延无奈叹气,“那自有国库拨款。”
齐司延欲言又止,有些话到了嗓子眼又咽下去了。
再抬眼看她,又转身盘点去了。
两人一道用了午餐,齐司延心事重重,江元音倒是一派轻松。
吃完后,她主动询问他:“侯爷可要午睡小憩?”
“阿音睡不睡?”
江元音摇头,“我今晨睡到巳时才起,并不觉得困。”
齐司延伸手拉住她,终于还是开了口:“昨夜的事,阿音思虑清楚了?”
江元音点了点头。
齐司延喉咙上下滚动,紧声问道:“阿音打算何时动身?”
江元音如实以告,“待入了秋吧,南方的冬天比这暖和。”
齐司延不语。
他心中自然有不舍,但冷静想想,她离开汴京是最好的选择。
从前他仍是“病秧子”,李彦成不会盯着他。
现在他病愈,李彦成一定会有所行动,一如计划让他娶平妻这事。
曹学良已经两次在李彦成面前提及了她的样貌,她留在汴京确实不安全。
再者,正如她昨夜所问,要杀李彦成,且全身而退,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若是万一他失败了,至少能保全她。
而她不在这,他会少很多后顾之忧。
齐司延握紧她的手,闷声道:“阿音,别走得太远,可好?”
这样他还能不时往返去见她。
江元音没应声,她回握住齐司延的手,道:“待侯爷忙完,我们一道挑挑合适的地方?”
活了两辈子,她其实去过的地方甚少。
待安置好宅院,她倒可以四处走走了。
她也早说了,她要回江南,只是不想参与汴京的纷争,也因为留在汴京太过危险麻烦,并不是要与他和离。
他们都是做了自己最想要的决定,没有谁亏欠谁。
这是他们平心静气讨论出来的结果。
那更没必要浪费时间争吵,闹别扭了。
齐司延颔首,“好。”
就这样各自忙活,过了五日。
江元音出府去了趟钱庄存钱,随后顺便去了西市,看望封弋。
这次非常难得的,封弋不在屋子里,就坐在她上回坐的屋檐下,仰头看着树影发呆。
听到声音,他侧头看向院门,一如之前那般,第一时间同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江元音迈过去,近乎惯性地先打量他的脸色,欣慰道:“你似是好得差不多了。”
不待封弋出声,本在露天的小厨房那忙活的陪护郎中,立刻出声道:“可不嘛,有我这准时准点地端汤送药,细心呵护,少侠想好得慢,都是不可能、能……”
尚未说完,冷不丁地被封弋扫了一眼,他仍无法自控地哆嗦了下,马上改口补充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少侠自身底子好!”
封弋毫不领情,张口便是冷彻郎中心扉的话:“辞了他,我好了。”
郎中握着手中给药罐扇风的蒲扇,正要寒心咆哮,被封弋余光扫了一眼,只得悻悻咽下,满脸哀怨看向江元音,连声感慨道:“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对病人过于上心,尤其是少侠这样捂不热的病人,哎,哎,哎——!”
封弋:……
江元音示意雪燕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郎中,温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了。”
郎中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夫人都给我结算过工钱了,我怎地好意思再收?”
话是这样说的,但当雪燕递过去,他还是喜笑颜开的收了。
少侠的心捂不热没关系,银子到位,那便是极好的!
下一瞬,封弋面色一沉,倏地拾起地上的树枝,运功朝院门射去。
郎中吓得拿蒲扇抱头蹲地,连声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与此同时,院外传来一声闷痛的叫声。
江元音忙侧头看去,只能瞧见一男人匆匆离开的背影。
封弋起身欲追,但余光扫过面色凝重的江元音,还是停住了。
……算了,万一那人还有同伙,没人护她。
江元音目光仍落在那男人消失的方向,紧声问道:“你仇家?”
随即意识到封弋对这类似的问题,素来是闭口不答,于是转头看向他,道:“既然你已经被发现了,此处也不安全,我再给你换个地方。”
封弋环臂看她,道:“是你。”
“是我?”江元音尚有些惊魂未定,顺着他说话的习惯,思索确认道:“你的意思是,刚刚那个人不是你的仇家,而是找我的?”
“嗯。”
江元音蹙眉:“那你为何不追?”
封弋垂眸扫她:“不安全。”
江元音深呼吸,又重声问:“现在还追得上吗?”
封弋摇头,已错过最好的时机了。
这要是偏僻的郊区,那是能追上的。
可出了巷弄,便是汴京最热闹的西街,大隐隐于市。
江元音陷入沉思。
有谁会跟踪她?
是从何时开始跟踪她的?
封弋将她凝重的面色收入眼底,问出了每次见面都要问的问题:“我好了,什么时候离开汴京?”
这回江元音总算是有了相对确切的答案:“入了秋后。”
封弋拧眉:“这么久?”
江元音心思还在那跟踪她的人身上,含糊的“嗯”了声。
片刻后,她谨慎道:“不管是跟着我的,还是来寻你的,总之这处都被发现了,还是换个地方吧。”
她摸不准跟踪她的人抱得是什么目的,会不会因为她盯上封弋。
封弋没有犹豫拒绝,应了:“好,我随你走。”
他难得的没省略主语,表述得完整。
江元音只当他说的是随她换个容身之所,是以点了点头。
待离开小院后,方知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以后要跟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