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刑部。
审讯室。
李霁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齐婧涵。
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既不凶神恶煞,也没摆出要严刑逼供的狠厉,仿佛只是随便出了趟门,见了个路人甲乙丙丁般的平静。
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不与其浪费时间地开了口:“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本王给你一笔钱,送你离开汴京。”
齐婧涵怀疑自己的耳朵,双手颤抖着从李霁随侍手中接过供词。
本以为会看到各种匪夷所思,与真相毫不相关的供词。
但看完后发现,上面所述,竟句句都是真相。
她越发怀疑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仰头看向李霁,颤声道:“王爷为何要救我?”
这份供词没有添油加醋,她要是供认不讳,根本出不了刑部。
而且她指认了许子枫……国公府不会放过她。
李霁却说,送她离开汴京。
“本王可不会救你,”李霁笑着否认,委婉的点拨暗示了一句,“那钱也不是本王要给你的。”
“你做了你该做的事,别人就不会食言。”
齐婧涵脑海里浮现了江元音的脸,想起她在东南巷弄和自己说的话。
——“我不需要你编造谎言,你只需站出来如实以告,我可以给你一笔钱,送你离开汴京,保你此生无忧。”
她不可思议地询问李霁:“是江元音救了我?”
这怎么可能?
江元音怎么可能救她?!
珩王怎么会帮江元音救她?!
李霁不置可否,懒得同她多费唇舌,平静的面色透出几分不耐来,折扇点了点她手中的供词,声音冷了冷:“你签不签?”
他就等了她几瞬便耐心告罄,给随侍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将她继续扔回牢里去。
可齐婧涵见状却吓破了胆,以为李霁要随侍对她用刑,连声道:“我签,我签!我这就签……”
她慌乱地伸手往供词上一阵按。
随侍将朱砂印泥踢过去,嫌弃提醒道:“你那样按不了手印。”
齐婧涵生怕要遭酷刑,极其配合。
签字画押下,战战兢兢地跪着等候发落。
李霁却一个字都懒得同她说,挥挥折扇,示意随侍将她带下去。
紧接着,江家三口被带到了审讯室。
李霁如法炮制,让随侍递上供词。
供词上写得清楚明白,他们是受国公府庶子,许子枫指使,传播谣言,陷害自己的女儿。
陈蓉神情恍惚,抱着江正耀的脑袋,母子俩蜷缩在一起。
江兴德看完供词,却迟迟不肯签,他跪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李霁,试探地问:“敢问王爷,若草民签了这供词,有何下场?”
从始至终,他都没和国公爷有过接触。
是许子枫寻上了他,让他去寻人放谣。
可许子枫言语中都透出来了,这是国公爷许清的意思。
手中这份供词虽通篇都是指证许子枫,没有牵扯出国公爷的。
但国公爷不可能不管他的儿子吧?
他招供了,珩王爷能保他平安吗?
李霁回道:“那自然是按照大昭的律法,依法处置。”
他轻声道:“散布谣言,构陷重臣公侯夫人,致其小产,你们不死也要被流放。”
被陈蓉保住脑袋的江正耀率先出声大喊:“我不要被流放,父亲,你去喊江元音救我们,她不是和你感情最好,最听你的话吗?你去……”
“闭嘴!”
江兴德喝止他,怒视陈蓉,示意其管好江正耀,不要随便开口。
可早就神志不清的陈蓉,大部分时候连他说话都听不懂,更别说眼神暗示了。
她只是把躁动的江正耀抱得更紧,像哄襁褓中的婴儿一般,喃喃道:“耀儿乖,阿母在,耀儿不怕。”
江正耀双腿不能动,想推开陈蓉都乏力。
李霁手肘撑在扶手上,拿折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听到这忽然笑了,冲江兴德道:“你女儿这么听你话,你这个当父亲的,为何要害她?”
“王爷明鉴,草民没有害她,”江兴德咬死道:“草民说的都是真的!”
“你请的那些个散谣的可都招了,”李霁轻扫墙壁上悬挂的刑具,意味深长道:“你这么嘴硬,也想试试?”
“王、王爷……”江兴德直哆嗦,“王爷不能严刑逼供啊……”
李霁目光在江兴德和陈蓉面前来回,道:“为人父母,对孩子这般心狠手辣,本王今夜便是不审讯,也要为无辜的女儿出口恶气。”
这是实话。
他把这一家三口领到刑讯室,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签字画押。
这时陈蓉忽然大喊大叫道:“她不是我女儿,我女儿是云裳,江元音只是一个弃婴!”
“一个没人要的弃婴,我们不捡起她,她早就死了!”
“我恨不得在捡到她的时候,就掐死她!”
江正耀懵怔了下,反应过来陈蓉话里的意思后,随即激动起来:“江元音不是我阿姐,那她没有资格当什么侯夫人,王爷应该把她这个骗子一起抓起来!”
他回忆起这两次见面,江元音那趾高气昂的样子,便恨得牙痒痒。
从前在他跟前伏小做低的人,凭什么以为当了侯夫人后,就跟东宫里的那些世家子弟一样,不将他放在眼里。
这定宁侯夫人的位置分明是他云裳阿姐的!
若嫁给侯爷的是他阿姐,他们一家就不会遭此欺凌!
江正耀见不得江元音好过,如果他们三口都要处死或流放,凭什么让她高枕无忧地当侯夫人?
他们要是死,也得拉她一起陪葬!
江兴德要捂嘴母子俩已经来不及,颤颤巍巍冲李霁解释道:“草民妻子得癔症已久,经常胡言乱语,做不得真,犬子是气愤其腿被亲姐所废,所以口不择言,王爷万不要当真啊!”
两个蠢货!
先前还只是造谣生事,“害”的人是江元音,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现在他们捅破江元音的身世,他们犯得是欺君之罪,那是要被灭门的!
他并不想江元音好过,但不想和她一起死!
李霁放下撑头的手,“原来你一家犯的是欺君之罪啊。”
江兴德急中生智,猛地叩首,求道:“王爷,草民愿供出幕后主使,求王爷网开一面,放过我一家!”
入狱近十天,连许子枫都还老老实实待在狱中。
国公府怕是指望不上了。
“哦?”李霁明知故问道:“你幕后主使不是许子枫?”
“不是!”江兴德选择倒向李霁求救,“幕后主使乃安国公!”
他急声示好道:“草民愿指认安国公,为王爷排忧解难!”
从那日在国公府门前的对质来看,这珩王和国公爷当是互相看不顺眼。
既然国公爷靠不住,他选择投靠珩王爷。
李霁道:“行,那你便一五一十地招供,本王看看你的诚意。”
他说完给了随侍一个眼神。
随即给江兴德地上纸笔。
江兴德把许子枫打过国公爷旗号的事,一五一十地招了。
写好供词,签字画押,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
随侍接过供词递给李霁。
江兴德谄媚表态:“王爷放心,若要公堂对薄草民也绝不出岔子,王爷想让草民怎么说,吩咐便是。”
李霁看完供词后,冷笑道:“你这种墙头草,本王可不敢用。”
李霁收下签字画押的供词起身,扫了眼墙壁上挂得满满当当的刑具,吩咐随侍:“你随意,别弄死就成。”
“是,王爷。”
江兴德大惊失色:“王爷,草民什么都招了,什么都可以招,王爷为何还要对草民用刑?”
李霁给了他一个正脸,笑了笑,道:“你误会了,给你用刑不是让你招供什么。”
见江兴德困惑害怕得发抖,他不吝啬地告诉他答案:“都说了,本王要给你那被欺负的‘女儿’出一口恶气。”
从他们刚刚的话语便能想见,江元音这十多载在江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这个皇叔早就说了,会帮她出气的。
今夜便是兑现承诺的时候。
李霁说完,对江家三口凄厉的求饶声,置若罔闻,展扇遮脸,悠哉地打了个哈欠,冲随侍道:“本王困乏得紧,你好生办事。”
说吧,闲庭信步地转身离开。
半夜,李霁坐上停在刑部正门的红木马车,高调张扬地离开。
窄巷里,停着另一辆低调不起眼的马车。
车上坐着的人,正是许清。
他今夜刚入睡不久,得知玩乐一阵的李霁动身去了刑部,立马起床赶来。
心腹随从低声道:“国公爷,珩王审讯了江家三口、齐氏,并未审讯四公子,现已离开刑部了。”
许清面色沉重,半晌不语。
这个李霁,到底想做什么?
宽敞的红木马车上,李霁半躺着,满脸困倦。
有随侍不解问道:“王爷何不白日里过来?”
其实他觉得,王爷甚至没必要来。
原本以为王爷是为了审讯许子枫而来,没想到王爷压根没问许子枫一句。
如果只是为了让齐婧涵、江家三口,对那些动摇不到安国公,只是指证许子枫的供词签字画押,根本不需要王爷出面的。
“你懂什么?”李霁挑眉,“不半夜来怎么折腾许老头?”
他上半夜可特意在湖面小舟补了觉的。
而且他白天没甚事,那许老头可有得是公务要忙呢。
何况他就是要让他摸不着头脑,为齐司延和江元音拖出足够的时间。
随侍:……
得罪谁也千万别得罪他家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