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风来到永安侯府时,沈语柔正捂着肚子站在侯府的大门口。
她的肚子很痛,从方才跌坐在地上的那一刻起,就痛得厉害,可是根本没人在乎她的感受。
她就这样被人狼狈地从东院里赶了出来,身边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
嫁到永安侯府时,沈语柔的身边只带了翠春一个。后来翠春跳湖自尽,她便指了嫣儿贴身服侍她,可在她最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嫣儿却不见了,连同她屋中那些值钱的珍珠翡翠,玛瑙宝石,凡是能带走的东西,嫣儿一样都没给她留下。
沈语柔一动气,肚子便疼得更厉害了。
“在那杵着做什么?还嫌丢人不够?”沈临风掀开车帘,连马车都懒得下,冷冷地说道,“赶紧上来。”
沈语柔只好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慢吞吞地朝马车走去。她费力地弯腰钻进车里,额头上早就疼得布满了冷汗。
沈临风偏过脸,一个字都不想和沈语柔多说。
等到了丞相府,沈临风先一步下了马车,只当没听见沈语柔喊他,头也不回地迈上了台阶。
沈语柔只好强撑着自己走下马车,好在不多时,一个有些眼熟的婆子便迎了上来,对她说道:“夫人叫小姐过去。”
沈语柔压下心中的不安,去了苏夫人的院子。
一进门,沈语柔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抬起头,就见苏夫人脸色苍白地靠在软榻上,一个丫鬟捧着药碗,正小心地喂她喝药,另一个丫鬟站在一旁,手中捧着的碟子里装着些蜜饯。
沈语柔瞬间心慌起来。
“母亲……”她怯怯地唤了声。
苏夫人疲惫地转过脸,目光在沈语柔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又慢慢地移开。她双目空洞地盯着床帐,感受着药的苦味在喉咙中散开,再侵入肺腑。
苏夫人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
事情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自从把沈语柔认回身边,她可以称得上是事事躬亲,她以前是如何教导雪棠的,如今便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教导沈语柔,只盼着她能成为一位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苏夫人知道,沈语柔自幼养在李婆子身边,长大后便做了府里的丫鬟,许多习惯是改不掉的,可沈语柔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至少,应该随了她的性子,善良,宽和,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满腹心计。
她竟不知,沈语柔为了能怀上孩子,以此稳固在永安侯府的地位,竟然不惜和裴行焉身边的书童行那等放荡之事。
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如果她早知道沈语柔是这样的性子,当初,她绝不会听信沈语柔的话,认定是雪棠害死了徐老夫人!
阿念……
她的阿念,是多好的孩子啊。
苏夫人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阿念,会温柔地唤她母亲,在她生病的时候,可以连着几天几夜不合眼,在她榻前侍奉汤药。对于她的话,阿念从来没有忤逆的时候,从小到大,阿念都极为懂事,极少让她操心。
这样好的阿念,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在她身边陪伴了十六年的阿念,她怎么就不信她呢?
两行悔恨的泪水从苏夫人的眼角滑落,落在她干涩的唇上。
“母亲,您身子还好吗?”沈语柔走到榻前,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想要喂苏夫人喝药,苏夫人却偏过了头。
沈语柔僵在原地。
好半晌,她才动了动唇,很小声地说道:“母亲,语柔知道错了。”
“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苏夫人的声音似在叹息,“我错在当初,就不该将你认回身边。”
沈语柔眼中流露出受伤的神情,她慌乱地拉住苏夫人的手,试图请求她的原谅:“母亲,语柔这次真的知道错了,语柔往后一定乖乖听您的话,再也不会给您惹麻烦了……”
见苏夫人沉默不语,沈语柔抿了抿唇,哽咽着说道:“母亲不在永安侯府,哪里知道我的苦处。裴行焉整日在外头花天酒地,回府了也是去找那些俊俏丫头逍遥快活,连我的房门都不肯踏入,如此下去,我怎么能怀上孩子?我也是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
苏夫人冷笑道:“谁逼你一定要怀上孩子吗?如果不是你害死母亲的事被揭发,惹得陛下大怒,丞相府又何至于和永安侯府生了嫌隙,你又何须要用这样的法子来稳住你的地位!你是丞相府的千金,沈家的嫡女,倘若你没有做错事,凭着你的身份,自然可在侯府安享一世荣华,没人敢给你脸色看,你如今走到这般境地,都是你自作自受!”
一席话说得沈语柔哑口无言,她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能哀求地抓着苏夫人的手,用和她母女相认那一日一样可怜哀戚的神情看着她。
“母亲……”
“回你的院子里,静心养胎,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别来见我了。”苏夫人似乎是累极了,声音很是虚弱,“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会将他当作相府的孩子把他抚养长大。往后你就待在府里,别再出去给相府丢人了。”
沈语柔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苏夫人这是要将她软禁的意思!
她立刻着急起来,哭着求道:“母亲,您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出去。”苏夫人的声音愈发冰冷。
沈语柔咬着唇,见苏夫人背对着她,一句话也不愿意和她说,她只好转过身,灰溜溜地离开了苏夫人的房间。
她本想去找沈衡,沈衡一向最疼她了,可她却在沈衡的书房门口被拦了下来,守门的小厮恭敬地对她说,相爷奉陛下之命静心反思,不许旁人打扰。
这便是不见她的意思了。
沈语柔只好又去找沈临风,可沈临风却不在府中,他院子里的小厮说,沈临风把她接回来后,似乎心情很不好,就出去跟几位朋友吃酒去了。
天色渐暗,沈语柔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她的院落,慢吞吞地在床榻上坐了下来。
巨大的恐惧和不安将她淹没。
母亲、爹爹、哥哥……
他们全都不喜欢她了。
就因为她做的错事,因为她让丞相府蒙羞,更因为她害死了徐老夫人。
可是、可是这不能怨她的,对不对?
沈语柔痴痴地想。
她只是想独占他们的宠爱,他们是她的家人,这里的一切,丞相府的荣华富贵,相府千金的位子,全都是属于她的,她不想和任何人分享,所以才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把雪棠赶走了。
她有错吗?
沈语柔呆呆地望着门外,她的院子里除了枯燥的绿树,连一株野花都没有,平日里若是哪里长出了花来,她都会立刻叫丫鬟拔掉。
可此刻,她望着如此寂寥的春景,忽然觉得心中凄怆。
最终沈语柔摸着自己的小腹,慢慢地在床榻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
沈语柔走后,侯府里明显清净了许多。
至少东院不再鸡飞狗跳,也不会有人为着一件芝麻大点的小事就去请示崔老夫人做主。
雪棠难得过了一段清闲安逸的日子,她隔几日便会给裴知予写一封家书,虽然不知这些家书何时才能送到裴知予手里,但那总归寄托着她的思念。
其余的时间里,雪棠有很多事要忙。
平南王府在雪棠的打理下,一日日地焕发出鲜活的生机来,府中各处都按着雪棠的意思添了各样绿植灌木,还有各种颜色的花。远远望去,姹紫嫣红,叫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苓香和赵桉成婚了,虽说婚事办得有些草率,但苓香心满意足,她和赵桉都是侯府中的下人,能得一日的休假,已经是很大的荣宠了。
兰心和沈林的婚期也定下了,就在下月十六。
桩桩件件,都是喜事。
雪棠坐在窗边,低头绣着一把喜扇,是兰心成婚那日要用的。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抬起头来,习惯性地寻找裴知予的身影,往常这时候,他总会从外头带着百岁和长欢走进来,替她捏一捏肩膀,再亲一亲她的唇,问她累不累。
也不知前头的战事如何,裴知予何时才能回京。
雪棠心里惦念着裴知予,睡得并不踏实,翌日,她早早便起了床,照旧带上绒花和兰心往平南王府去。
马车刚在王府门口停闻,雪棠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