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威严,鎏金檐角已垂落万道金芒。汉白玉阶两侧,金吾卫持戟而立,鎏金甲胄在日光中泛着冷芒。
殿内沉香缭绕,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在水晶盏中流转,映照着命妇们刻意素雅的妆容。
命妇贵女们正小声交谈着,殿外通传声突然响起。
“皇后娘娘驾到——”
朱漆殿门外,沈皇后身着正红蹙金凤袍踏入,十二幅金线牡丹裙裾逶迤而过,所经之处命妇们纷纷垂首。
沈洛泱跟在姑母身后,瞥见往日争奇斗艳的贵女们今日清一色着素色襦裙,连珠钗都换成了低调的银饰。
“免礼。”皇后在凤座上抬手,凤眸扫过大殿。
沈洛泱正要随侍在侧,忽觉袖口被轻轻一扯。
皇后以目示意下首的席位,那里恰好在盘龙柱的阴影之中。
她心头一暖,姑母连这点都想到了。
三年前北凛求娶昭和公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位透明人般的公主被推出来时,眼中含泪却还要强撑笑意的模样……
沈洛泱福了福身,转身朝下方走去。
盘龙柱旁,木玲珑朝沈洛泱暗地里挤了挤眉眼,沈洛泱抿唇一笑,坐在她身边。
木玲珑凑近沈洛泱,小声道:“洛洛,听说今年北凛只派了个小官吏前来,北凛边境的铁矿日夜赶制兵刃,我家的驼队回来时,车轮都被箭簇压裂了三副。看来北凛和东昭之间,迟早有一战。只是可惜了昭和公主,怕是……”
沈洛泱正低头抿了口玫瑰露。水晶盏倒映出她刻意修饰得平淡的妆容,连眉间的花钿都换成了最不起眼的米珠。
闻言一怔,北凛野心勃勃,要是开战,那昭和公主……
昭和公主只比她大一岁,以前她虽然常进宫,但跟昭和接触不多。
只有一次宫宴,几个贵女背地里笑话她,被昭和公主听到了,昭和公主斥责了那几位贵女。至此后,她便对这个话不多、脸上时常带着笑的公主心生好感。
正当沈洛泱想要多问几句时,就被净鞭声打断。
殿外九声净鞭响彻云霄,沈洛泱随着众人起身行礼。
“皇上驾到——云妃娘娘到——”
皇帝身着明黄十二章纹冕服踏入大殿,云妃紧随其后,杏黄蹙金裙裾扫过玉阶,腕间翡翠镯与皇帝腰间的龙纹玉佩竟是同一块料子所出。
君屹在二人身后,再后面便是沈淮安等文武大臣。
沈洛泱垂首行礼,心中惊疑——半月前还奄奄一息的帝王,此刻步履稳健得能将地上的金砖踏出回响。
“众卿免礼。”皇上威严有力的声音传来。
众人谢恩落座后,随后一连串的通传声响起。
“北凛使臣到!南夏使臣到!炎国使臣……”
一群衣着打扮各异的使臣浩浩荡荡地进了大殿,有男有女。
众人用各自国家的理解朝上首行礼,“见过东昭陛下。”
这一次来的使臣不少,除了闭关锁国的西川国没来,北凛和南夏都派了使臣前来,其他小国也几乎到齐了。
看来都是听到了东昭国君龙体抱恙的消息,前来探虚实的。
沈洛泱看去,不少国家都是派了皇室中人前来,就算不是皇室中人,至少也是三品以上的大官。
只有与东昭有姻亲关系的北凛,反而派了个名不经传的小官吏前来。
可能是沈洛泱先入为主,只觉得北凛的使臣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像好人。
上首皇帝站起身,中气十足地举着杯说了些场面话,满殿的人共饮了一杯。
之后殿内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不断,气氛还算融洽。
丝竹声暂歇时,北凛使臣突然起身。他腰间弯刀撞在青铜酒樽上,发出刺耳的铮鸣。
“东昭陛下!”他行了个古怪的抚胸礼,“我们国君特意为您准备了件大礼。”
随着他击掌两声,四名赤膊力士扛着玄铁木箱踉跄入殿。箱子落地时震碎了三块金砖,扬起的尘灰中隐约可见箱面刻着的狼头图腾。
“开箱!”
力士暴喝一声,铁掌劈下。木箱碎裂的瞬间,殿内骤起金戈交击之音——一架通体鎏金的巨弩在殿中显现,弩身上盘踞的九头狼浮雕竟随着光影变幻而蠕动!
北凛使臣抚过弩机,青铜箭槽里突然弹出支玄铁箭:“此弩名‘射日’,需九石之力方能开弦。”他忽然看向上方,“听闻东昭陛下年轻时能手格猛虎……”
武将席上的杨昊猛地站起,麒麟铠哗啦作响:“末将愿……”
“慢着。”使臣一脚踩住弩架,“我们国君说了,唯有真龙天子才配试弩。”他意有所指地望向御座,“除非……东昭陛下龙体当真如传言所说……”
殿内死寂。
沈洛泱看见皇帝扶在龙椅上的手背暴起青筋。
君屹执起鎏金酒樽,琥珀光映着他波澜不惊的眉眼。
他倒是有心想试一试这弩,可都说了‘真龙天子’才配试。他若是站出来,本意是想帮父皇解围,父皇也会以为是自己想当这个‘真龙天子’。以前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他没有少做。
酒面微澜间,他瞥见父皇投来的视线——那目光似乎是不悦。
“父皇是要儿臣代劳?”他忽地轻笑,指尖在樽沿敲出清越声响。
皇帝冕旒下的面容骤然阴沉。十二玉藻相击,掩住了他齿间的冷哼。这便是逼他承认他才是‘真龙天子’。
皇帝缓缓起身:“不必了,朕曾跟随先帝南征北战,不过小小一架弩。”
皇后担忧道:“皇上,还是让太子代劳吧,这何须您出手?”
云妃掩唇而笑:“皇后娘娘放心吧,这难不倒皇上的,皇上现在啊,可比年轻时还威风呢!”
云妃尾音流转,皇后面色一黑,暗骂一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在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臣的注视下,皇帝一步步走向巨弩,弩身上狰狞的狼头浮雕竟开始泛出血色,像是随时要苏醒过来将人拆吃入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