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鹤一句话,让帐内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为这治疗瘟疫的药方,草原跟西北都护府求了多少次。
因为瘟疫,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
其中耻辱艰辛,只有哈斯最清楚。
但现在大宴的官员,竟主动上门来送药方?
之前千求万求的东西,现在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他们能按好心眼吗?
别又是让他们赔本又折兵的阴损算计。
不是他们草原人一点骨气没有。
是他们实在是被算计怕了。
哈斯不可置信地道:“张、张大人您说是真的吗?没在开玩笑?”
张启鹤一脸正色,“本官可不会不远百里,跑你们瘟疫横生的胡人大帐来开玩笑。”
“咳咳咳……”幔帐里的金科兀爆发出剧烈咳嗽,气息尚未喘匀,磕绊道:“什、什么条件!你们大宴人有什么条件!”
狡猾的中原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把治疗瘟疫的药方送上。
其中必定有所图谋。
并且,金科兀有直觉,这一次他们要出的血,恐怕要比之前几次还要多。
“条件有两个!”
张启鹤道:“一,草原在跟大宴互市通商的条例中正式加入,铜铁等矿石的交易,还有战马所占交易的比重也要修改!”
光是这一个条件,就让哈斯心脏几乎骤停。
之前都护府放出消息,说取消三成的加价,以矿石和战马代替。
其他各部落都是悄悄进行。
这才几天。
就逼着要将这种丧权辱国的条例,正式加入到两国交易条例当中,要抬到明面上来。
“矿石和战马……”
金科兀在幔帐里又咳声震天。
哈斯一句话还没说完。
张启鹤又道:“二,我方要求,你们尽快归还杨云翼将军,杨玄校尉的尸骨,并且我方要求大皇子你本人,率领所有胡人兵甲部下,对杨云翼、杨玄父子的骸骨,以草原部落最高规格,举行仪式祭奠叩拜!”
“你说什么!”
哈斯霎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就重病的金科兀,差点一口气厥过去。
胡人与中原人世代血仇。
自大宴立国开始,边境纷争不断,无数胡人之所以对杨家军恨之入骨,连死后的骸骨都要进行羞辱,那是因为杨云翼、杨玄父子用兵太过凶悍,所到之处尽杀不降。
每年冬天,胡人部落缺少粮食,都会在边境上抢点。
这种行为,西北卫所默许多年。
就只有杨家军坚决不允许,每年秋冬死于杨家父子之手的草原人,不计其数,他们杨家军几乎见胡人就杀。
不论好坏。
现如今,他们大宴西北官府,竟然、竟然要让草原王的王子,给他们的骸骨举行祭奠仪式,还要让草原部落所有儿郎对昔日的死仇,全体叩拜?
这简直能人所不能忍!
根本就是在极尽羞辱他们!
“杨云翼父子通敌卖国,其家眷全部被处死!此乃你们大宴人最痛恨的叛国叛徒!”
哈斯大怒,“你们西北都护府这样做,就不怕你们的朝廷知道,降罪吗?”
“你们会让大宴朝廷知道吗?”
张启鹤掷地有声,苍老的容颜,肃穆庄严,他声音虽老迈,但却十足有力,“你们胡人的计量算计,如今件件落空,两国边境虽纷争百年,但也不是不可以止战修戈,是你等的狼子野心,想要吞并我大宴国土!”
“妄图践踏我无数大宴国民,才招致如今的下场!”
“杨家军是否通敌叛国,是否真的投向你草原部落,你们草原部落与西北都护府心知肚明!”
“如今你们草原部落,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别以为我们西北官府不知,你们在边境的水源中投毒,才至西北边境瘟疫无限扩大!”
“现在你们自食恶果,我们天朝毕竟本可置之不理,直到你们草原兵马衰落,不堪一击,届时……”
张启鹤目光犹如利剑,直插心脏。
他道:“若没了人,没了兵马,这广袤天地之内,又何来部落,何来草原政权!”
“孰轻孰重,是否给杨家军的尸骸祭奠,是否给你们曾经羞辱过杨家父子的骸骨进行道歉,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张启鹤说完甩袖便走。
大帐之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尊敬曾经的敌手,这是战场惯例。
埋葬敌人尸骨,也是血性未泯之人最敌手最大的尊敬。
草原王当初羞辱杨云翼父子尸身的时候,金科兀曾经加以阻拦过,但也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对中原曾经最大敌手的憎恶,让他根本也没坚持。
甚至看年纪不到三十,杨玄的尸身被马匹拖着,骨肉分离,与马匹粪便混为一谈,他心中甚至觉得痛快。
但现在!
他们曾经所做过一切战场人不耻的行为,全都遭到了报应。
瘟疫已经在草原军中大规模蔓延开来,每夜丧生的士兵数量何止过千,曾经释放出瘟疫的巫医面对这样大面积的感染,根本束手无策。
而且,现在瘟疫隐隐已经有蔓延到草原腹地的趋势。
制止瘟疫蔓延,阻止死亡人数继续增加,还是向中原人低头,面对这种再明显不过的羞辱意图,根本无从取舍。
两相比较之下,对比给杨云翼父子磕头、全军祭奠,就连战马矿石等加入正式条例,都有些不算什么了。
张启鹤出草原大营的时候,只感觉五脏六腑都燃烧着一把火。
一把从未有过的壮志得酬,家国雄壮的豪情。
他不是不知,今日向胡人威逼的内容,实属过分,刚得到这个指令的时候,他也隐隐怀疑过,谢宁这崽子是不是疯了,竟然敢在朝廷盖棺定论,杨家军通敌叛国,全盘否定其百年功绩的事实情况下,做出这样狂妄的举动。
但当他把都护府所有的要求一口气提出来之后。
他只觉得痛快!
真的太痛快了!
何为天朝,是奉九天之命,以玺治国,维民所止,肇域四海。
天朝大国合该,强横如此,不怒自威。
叫四方诸邻不敢来犯。
更何谈凌辱!
*
一匹匹白坯丝绸,被暗中送往许家大院。
李武震惊得下巴快掉地上,俩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库房里堆积成山的丝绸,“谢、谢宁啊……这么多丝绸,你、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十大车丝绸。
共计六百八十五匹。
按市价最便宜八十五两一匹计算,快六万两银子。
现在西北本地丝绸大量流入榷场交易。
本地丝绸涨价不少。
这么多丝绸这得是多少钱?
便有钱如李家,李武也有些大吃一惊。
谢宁撕开黄纸,拇指捻着布匹纹路,卢家不亏为百年世家,这种普通的平织丝绸布,触手平整润滑,外表是一丝打结也无。
这样的水准,已经能媲美现代流水线工艺。
“你猜?”
“你让我猜?”
李武嘿嘿地笑了。
他打仗还行,但到了人均八百个心眼的商场上,他那点莽撞的脑子就不够用了。
“你快说!好让我也知道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这般好,要次次能拿回如此多的丝绸,谁还费劲巴力地开厂操心啊!”
谢宁对着李武呵呵坏笑了下。
他撕开黄纸,触摸里面雪白的丝绸道:“是卢家,我请裴毅和方大川帮忙劫了卢家的商队!”
“卢家!”
李武这才彻底震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谢宁能胆子大到这种地步。
他目瞪口呆道:“谢宁你是榷场监司!大宴官员,两国通商就是你在管着……你、你……”
“你他娘的胆子也太大了!”
“抢劫卢家的商队这种好事,你怎么能不叫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