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婵慢行入内,低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皇帝和气地道。
吕婵又向相公们行礼,张鼎元等人避让不敢受。
而楚翎起身施过礼,就这么站着问:“大嫂,小妹有一事相询。”
吕婵颔首:“但问无妨。”
楚翎递了个眼色,青茶便从吏员手里接过几本册子,捧到太子妃旁边。
“这是高寺卿写的条陈,上面详细列了大哥死前三个月的行踪,林尚书亲自验看过,并以此为证据。”
她目光投过去,高勉拱了拱手,林文逾自然也反驳不得。
楚翎继续说下去:“大嫂,你来看一看,上面写的有没有误。”
吕婵看都没看,就直接回道:“高寺卿写这本册子的时候已经问过了,我亦对照过,应当无误。”
“那好。”楚翎轻轻点头,“请大嫂看一看六月十一这天,大哥申时末离开都水监衙门,到街上买了绒花,又看了杂耍,为什么直到酉时末才回东宫?这两件事不需要一个时辰这么久吧?”
青茶翻到那一页,吕婵仔细看过,说道:“买绒花这事我记得,前一日我瞧东宫使婢头上的绒花好看,顺口说了一句,殿下第二日便带了绒花回来。至于为什么这么久,殿下说回来路上有辆马车翻了,以至于挡了路,等了两刻钟才能通行。”
她说完,林文逾脸上微微变了色,相公们也都看了过来。
这件事林文逾早上特意拿出来,指称中间有半个时辰的空档,推断太子借着这时间去了仙乐楼。
他张了张嘴,正要辩驳,楚翎已经转头问了:“高大人,路上有车翻了这种事,可以查验吗?”
“回公主,可以。”高勉回道,“金吾卫巡检簿上一般会有记录。”
“那就去金吾卫拿巡检簿来。”
内侍去传话,不一会儿,金吾卫便送了巡检簿来。高勉找出其中一册,指给大家看:“上面确有记录,金盘街上翻了一辆车,时辰是酉正,大概两刻钟后通行。”
好了,林文逾早上说的半个时辰空档少了一大半,掐头去尾怎么也不够太子去一趟仙乐楼。
林文逾欲言又止,接收到诸位相公的视线,最终闭了嘴。
楚翎接着说第二个:“两日后,大哥应邀赴宴,早早离席,回东宫却晚了半个时辰……”
吕婵答道:“那日确实迟了,我问了一句,殿下说顺便去见个人,不过事由还不能说,故而我没有告诉高寺卿原因。”
楚翎点点头:“有大嫂这个旁证,林尚书推断合理。”
那天见的人应该就是朱繁。
她接着一个个问下去,直到把林文逾所谓的行踪疑点全部说完,转头问:“画好了吗?”
被特意叫来记录的翰林待诏起身拱手:“回公主,画好了。”
于是,一张和林文逾上回一模一样的行踪图送到了皇帝面前,只是上面画的线少了许多。
待相公们都看过,楚翎道:“诸位看到了,林尚书说大哥短短三个月,去了仙乐楼十几二十次,事实上有一半是可以排除的。也就说,大哥总共去了仙乐楼大约八次,其中三次是七月前,朱繁为父申冤,大哥从她这里探知都水监前事,三次不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都水监情况复杂,再加上第一回不会太信任,太子再见朱繁两次太正常了。
“接着便有大半个月的空白,后面再去仙乐楼共有五次。在此期间,都水监的清理仍在进行,我向朱善要了一份大哥理事的文书,这天大哥拿不准这批河工如何处置,第二日便处理了其中一批,留下了另一批。中间去见朱繁,多半有此原因。”
“当然,大哥也可以单纯去听琴,毕竟政务繁琐,放松片刻未尝不可。只是,短短四五次相见,就认定他们有私情,未免太勉强了!”
相公们不由点头。文人风流,夜宿青楼是下品,但诗词唱和很寻常,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有交好的红颜知己,远不到情感纠葛的地步,太子已经很自律了。
说到这里,殿中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
能做到高官的都不是愚钝之辈,众人意识到早上的问案经过存在一个大问题。
林文逾单从行踪推断有误也就罢了,他还找了证人的……
“方五。”章绩冷声道,“他的证词不可信。”
楚翎和林文逾理出来的次数相差大了,有太子妃为证,显然这边可信些。那方五是怎么回事?他是太子的亲随,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差别吗?可他默认了!
高勉出来说话:“陛下,太子去仙乐楼虽然隐秘,但有人驱车,还有侍卫随行,一一对照,便可分辨出哪个更接近事实。”
这事主要查起来繁琐,太子刻意隐瞒行踪,知道的人少,再加上当值的车夫与侍卫并不总是一个人,需要大量查证。但高勉不是个怕麻烦的人,事关太子也值得他费神。
所以说,证明方五不可信只是时间问题。这也是楚翎一定要在今晚拿下的原因。她怕再晚一点,林文逾背后那只手会把细枝末节的证人全都抹掉!
面对众人的质疑,林尚书神情微变,但还是保持住了镇定:“这个方五,居然误导本官,真是可恨!太子妃,不知方五现在何处?他中午被东宫接走,本官就再没见过了。”
吕婵还没回答,楚翎就接话了:“林尚书别急,方五等一会儿再说,我们先说下面的。”
下面?下面该说什么了?好像是仙乐楼管事与侍婢的证词,但他们只是提供了旁证,证明太子常去仙乐楼,还有朱繁说的一些容易误解的话。既然公主已经证明太子去的次数没那么多,他们二人的证词没有太大意义了。
楚翎道:“林尚书先前说,此案有两个方向可以查。一是从大哥的行踪入手,二是从毒源入手。方才我们说的是大哥的行踪,那么现在来说说毒源。我记得,林尚书审问了侍婢,说朱繁的毒来自一间南疆人开的铺子,是不是?”
这事林文逾否认不得,只能认:“是……”
“这就奇怪了。”楚翎盯着他,“林尚书应该记得大槐寺的和尚吧?他说那毒是从他手里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