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强的话你也信。”叶姝冷笑道,“他分明就是因为得不到我娘,心生怨毒,故意在背后诋毁我娘!早些年你刚离家那会儿,他几次偷偷来爬我们家院墙,骚扰我娘,被奶奶发现,狠狠揍了一顿,再也没敢来过。”
亏叶川居然口口声声把这种人称是自己的好兄弟。叶姝说的这些事都是在叶川参军之后发生的,他自然一无所知。可无论娘俩怎么说,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很难拔除,叶川看向满脸泪痕的柳如烟,终究是狠不下心来打她,难听的话,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刚才也都说过了。
叶川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到刘小强口口声声说和柳如烟有奸情的人正是他们邻居,他想到王二麻,怒从中来,拿起方才教训叶姝的藤条,便大步走向院外。“相公!你去哪儿!”
“我要找王二麻,当面问清楚!”那个人的名字一出来,叶姝下意识地和柳如烟互相对视了一眼,柳如烟身子不禁打了个哆嗦。那个被他们母女俩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悄无声息的浮出水面。
空气仿佛凝固,时光停滞,寂静的庭院里,只能听到叶姝和柳如烟母女二人细微的呼吸声。时间回到那个充满躁动、炎热和血腥味的夏夜。王二麻脸上猥琐狰狞的表情,以及那满身腥臭的酒味,仿佛就在眼前。
柳如烟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这些时日,她努力逼迫自己不去想那段被她刻意隐藏起来的可怕回忆。不愿想起,并不代表真的遗忘。
“怎么办姝姝!”柳如烟紧紧抓住叶姝的手腕,寒冬腊月晚上冷风刺骨,柳如烟的掌心却是汗津津的。
叶姝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她轻轻拍了下柳如烟的手背,以示安慰,冷淡好听的声音,对此时的柳如烟来说就是一剂强效定心丸。“没事的娘,你别管了,先回屋休息吧,我过去看看。”
叶姝哄着柳如烟回到屋内,柳如烟又怕又累,疲倦极了,叶姝将她扶到床边坐下,然后决然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去。
叶川已经走到王二麻家门前,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叶川力气大得出奇,用力砸门,整个门板连带着门框都跟着在颤抖。
“王二麻,你给我开门!”叶川整个上半身都趴在门上,边喊边砸门,“我知道你在家,滚出来!”
叶姝已经来了好一会儿,她既不拦着叶川,也不上前告诉他王二麻早就死了,就那么一脸淡漠的,抱着双臂,冷眼看着叶川发疯的背影。
大半夜的三河寨寂静无比,叶川发酒疯的动静,很快就吵醒和王二麻离得最近的那户人家,只听一个粗狂的男声嘴里骂着不干不净的话:“他奶奶的,哪个神经病大晚上不睡觉,发什么疯!”
叶川是见过王二麻的,干巴瘦的身材,个子就比柳如烟高一点,虽说是发酒疯,但是来之前叶川估量过,万一真动起手来,王二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方才骂人的那个声音,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到声音主人身材有多魁梧,叶川仔细一回想,住王二麻隔壁另一边的好像正是屠夫葛大胖。他的气焰登时被葛大胖的声势浇灭大半,捏着嗓子喊道:“葛大哥,是我!叶川啊你不记得了?我来找王二麻有点事。”
葛大胖的混杂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中气十足地嚷嚷道:“王二麻早就失踪了,两三年没回来过了,赶紧滚回你自己家去,再打扰老子休息,小心我砍死你!”
寒风一吹,配上葛大胖粗狂的嗓音,叶川的醉意醒了几分,准备敲门的手抬起来,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王二麻失踪了?叶川心里直嘀咕,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偏偏自己来找他算账,他就失踪了?且葛大胖说,王二麻已经失踪两三年,那方才自己说要来找王二麻算账时,叶姝和柳如烟明知他家里没人,为何不拦着自己?叶川越想越奇怪,头微微一撇,登时一个激灵,两条腿猛地一软——叶姝站在一片阴影中,正用阴森冷厉的目光看着他,嘴角还挂着一丝轻浮的笑意。
叶川被躲在他背后不出声的叶姝吓了一跳,要不是他正好后背靠在门板上,当场就要腿软,给叶姝跪下来。
“你来干什么,怎么,你娘心虚了,让你来监视我?”叶川平复下狂跳不止的心脏,沉下脸色没好气地问道。
叶姝不换不忙地走上前,语气轻飘飘,刚一说出口,就被晚风吹散在夜色里:“爹,你不是来找二麻叔算账的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门前,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张削薄的铁片,往门缝里轻轻一滑,啪嗒一声,门锁应声落地,门板发出吱吱嘎嘎的惨叫声,晃晃悠悠的向两边打开。
那声音仿佛来自地下,带着莫名的阴森可怖,叶川的身体止不住又抖了两下,酒意清醒了一大半,这会子他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出门了。
“爹,你不进来吗?”叶姝站在门边,朝叶川招招手,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叶川硬着头皮走上去,故作胆大,瞪了叶姝一眼:“哼。”
他一甩袖子,将手背在身后,径直踏进王二麻家内。刚一进门,他便开始后悔了,一股久无人居住才有的浓重腐朽味扑面而来,伴着阴风阵阵,叶川脖子和手臂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栋房子已经空置了两三年,屋内的家具陈设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有的早已破败不堪,墙角结满了蜘蛛网。叶川出门没带油灯,这会子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清屋里的光景。
“王二麻?”叶川喊了两声,声音在屋里荡了两圈又绕回来,没有人回应。难道葛大胖说的都是真的?“爹,看完了吗?”叶姝没有感情、亦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叶川没防备险些绊倒自己,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跑出来,差点撞上站在院中间空地上的叶姝。
如此阴森恐怖的气氛之下,叶姝却像没事人一样,悠然自得地站在那里,双臂抱在胸前歪着脖子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仓皇跑出来的叶川。
“你、你明知道他们家没人,故意不告诉我,看我笑话?!”叶川指着叶姝的手指不住地发抖,喉咙也跟着疯狂地抖起来。“爹,这怎么能怪我呢,你又没问我。”叶姝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二麻叔,他早就死啦。”略显稚嫩的童声,脆生生地说出这句话来,透着一股子的诡异。
叶川心里默默地骂了句晦气,抬腿就迫不及待地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走了一半,他发觉叶姝并没有跟着他,便停下步子来,转过头看向她。
月光下叶姝清冷的眸子和她嘴角甜甜的充满童真的笑,看得叶川头皮一阵发紧。
“旁人都说王二麻是失踪,你怎么知道他死了?”叶川刚才显然被这诡异的环境吓蒙了,到现在才回味出叶姝话里奇怪的地方。
“我就是知道。”
叶姝歪着头,睁大了圆圆的双眼,尽显无辜和天真,“二麻叔死得可惨啦。”
叶川再一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天灵盖发麻,这一次不是因为诡异的环境,而是实实在在被叶姝装天真无辜的表情和语气给吓到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叶川就是觉得叶姝话里有话,表情不对劲。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二麻为什么会死?你亲眼看到的?”叶川酒醒了一大半,此刻他看向叶姝的眼神里,竟然多了一丝惧怕。
叶姝捂着嘴发出一声轻笑,笑盈盈地走到叶川旁边,“爹,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只要现在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就够了,不是吗?”
叶姝说着话,便想伸手挽着叶川的胳膊,叶川没来由得心底涌起一阵恶寒,这一晚上叶姝的神态、语气都太过于诡异,他没办法不多想。
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叶姝伸过来的胳膊,警惕地看着她。
“他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系!”叶姝分明是故意的,故意膈应叶川,捏着嗓子用甜甜的声音撒娇道:“爹,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才几岁,怎么能杀了二麻叔呢?”
她故意把杀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叶川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爹,别忘了,咱们是一家人,祸福都是一起担着的。”叶姝的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威胁。
叶川喉咙发紧,吞了吞口水,叶姝这时又挽上他的胳膊:“走吧爹,咱们回家,你喝多了,该睡觉了。”大概是真的喝太多酒,脑袋发昏,叶川不断地在心里自我安慰,试图找理由说服自己。
他总感觉叶姝在说王二麻死了的时候,是在向他暗示什么,可叶姝说的没错,他们是一家人,如果王二麻出事真的和他家有关系,他身为一家之主必然逃不过。
叶川几乎是被叶姝拖着回到家里,他的酒意已经彻底醒了,整个人像刚做完苦力活一样,浑身汗淋淋的,四肢发软,被叶姝架着回到房间内。柳如烟看到他回来才松了口气,忙给他端来热茶:“相公,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叶川脸色苍白唇色乌青,他张了张嘴想说话,视线却恰好看到正倚靠在门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叶姝,登时像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来。
今晚实在诡异,叶川将这一切都归结为自己喝多了,他只好哄自己,先去睡觉,一切等醒了再说。
叶川一口气喝完热茶,衣服都懒得脱,直接到头便睡,柳如烟任劳任怨地帮他收拾好,这才起身,看见叶姝还在他们房间门前站着,脸上被瓷片划破的伤口,血液已经凝集成暗褐色。“疼不疼。”柳如烟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拉起叶姝的手,将她带到前厅去,桌上正摆着她早就准备好的纱布和药膏。
叶姝没啥感觉,大大咧咧地一摇头,满不在乎地说:“不疼,没感觉。”柳如烟小心翼翼地为叶姝消毒伤口,涂上药膏,冰凉的指尖蹭过去,叶姝没忍住发嘻嘻地笑了起来。“万一留疤就不好了。”
柳如烟眉毛微蹙,仔细地端详着那道疤痕,忧心忡忡地说道。“留疤也不碍事,我又不靠脸吃饭。”叶姝嬉皮笑脸地冲她娘做了个鬼脸。
上完药,柳如烟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地问道:“那件事,你没告诉你爹吧?”母女二人心知肚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叶姝握紧柳如烟的双手,安慰道:“放心吧娘,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包括叶川。柳如烟终于露出放心的表情,几不可闻地轻声叹了口气:“姝姝,如今你爹爹回家,咱们娘俩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叶姝心想的确是没外人敢欺负他们,欺负他们娘俩的人换成了自己人。第二天叶川宿醉醒来,头疼得快要炸开,他强撑着爬起床,杯中柳如烟早上为他准备的茶水已然凉透,他一口气喝下去,整个透心凉,人也顿时清醒了。
昨晚上发生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入脑中,阴森腐朽的王二麻家,站在月光底下,声音图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叶姝,以及她那句冷冰冰的“麻子叔早就死了。”
所有的恐惧、怀疑,叶川统统想回想起来,可他却是没有勇气再去质问柳如烟。
来到院子里,大宝和叶姝早早出门去书院,只有叶桐在院子里玩耍,柳如烟正在一旁浆洗衣物。
一切都是那样平和安详,仿佛昨天晚上所有事从未发生一般。“相公,你终于醒了,饿了吧,我给你准备有吃的。”柳如烟看见叶川出来,忙起身胡乱在身上蹭干双手,进厨房将提前备好的吃食给叶川端上桌。
叶川嘴里的滋味苦兮兮的,没大有胃口,随便吃了两口便扔下筷子,说了一句出门有事,便离开了,整个早上和柳如烟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句。叶姝脸上包着纱布来到书院,顾昀一见面就把她拉到一旁,紧张兮兮问她:“你脸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