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托先进民兵连,建立流动培训站?”
教室临时改成的组委会办公室里,王参谋把钢笔往墨水瓶里一蘸,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翻开笔记本,刷刷刷写下“流动培训”四个字,“听上去挺有意思。具体怎么做,你有什么想法?”
林川坐在对面条凳上,膝盖顶着掉漆的办公桌。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远处比武场的呐喊声、各种枪械的响声隐约传来。
他摸出个铁皮烟盒,拇指挑开盒盖,从里面掏出几根卷烟:“特派员同志,您看啊……”
林川把一根烟横放在桌面上:“这是上官屯。”又抽出第二根,斜搭在第一根旁边:“这是王家沟。”接着是第三根、第四根……六根香烟在桌面上排成一个半圆。
“打个比方,这是六个先进民兵连。我的想法是搞流动培训站。”他用火柴盒当作指挥部,轻轻推到六根香烟中间,“六个生产队各有所长……”
他的手指点向第一根烟:“比如上官屯,擅长单兵基础训练和山地攻防……王家沟,擅长爆破和投弹……李家寨,高射机枪和迫击炮……再一个,武装泅渡……”
第五根、第六根……每根烟都代表一个民兵连的绝活。
王参谋的钢笔悬在纸上,墨水在笔尖凝聚成滴。
“您看咱们民兵都是生产队的骨干……”
林川继续说道,“都在农忙间歇抽时间训练,如果搞成流动培训站,一方面不浪费劳动力资源;第二呢,各生产队都是因地制宜,现成的训练器材和场地,不需要再进行二次投入经费;第三,又能解决师资的问题。”
王参谋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怎么解决师资问题?”
“采用’轮教轮训’制。”林川将火柴盒打开,取出几根火柴,分别架在香烟之间,“每个生产队负责自己最拿手的科目。比如上官屯带训练,我就把赵四海他们编成示范班;轮到王家沟教爆破和投弹,他们的王铁柱就是主教官……”
王参谋的钢笔悬在纸上:“训练周期呢?”
“分三个阶段,每阶段十天。”林川说道,“第一阶段基础科目在各队轮流教,第二阶段专长强化定点学,第三阶段合成演练可以集中在一个地方……这样可以分批训练,不用集中住宿,又能保证每个学员学到全套本领。”
外面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王参谋看了一眼窗外,惊讶道:“还真是你们队赢了!”
林川笑了起来,说道:“我对他们有信心。”
王参谋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
办公室安静下来,两个人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外面的喜悦。
“继续……”王参谋的钢笔顿了顿,“器材怎么办?”
“器材?”林川眨了眨眼睛,“这得军区或者县武装部来解决……”
“嗯,对对对……”王参谋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还有什么问题?”
“食宿……”林川提醒道。
“哦,对,食宿问题你有什么想法?”王参谋问道。
“别的生产队我不知道,就拿上官屯来说吧……”林川翻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我们生产队仓库,能提供二十人的通铺,再加上大队部的几间屋子,最多能同时训练三十人。伙食方面……”他顿了顿,“每天每人保证二两肉,问题不大……”
“二两肉?”王参谋口算着,“八个人一斤,十天训练,三十个人就是四十斤,你们生产队供得起?”
“又不是免费。”林川笑道,“拿粮票来吃,不亏就行。”
“哈哈哈哈……”王参谋合上笔记本,“林川,你这个想法非常好,我回去和首长请示一下。不过有一点,你这套流动培训站,得先拿出个样板来看看!”
林川正有此意。
他站起身来:“特派员同志,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上官屯拿出个示范基地的样子来!”
……
北风呼啸,细雪纷飞,比武场四周的红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主席台上挂着长长的横幅,上面“1958年兴安县民兵大比武总结表彰大会”的字体苍劲有力。
王参谋站在话筒前,军装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胸前的奖章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他摘下棉军帽,露出冻得发红的耳朵,双手撑在蒙着红布的颁奖台上,目光如炬地扫视全场。
“同志们!”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穿透寒风,上千名民兵瞬间挺直腰板,鞋跟磕碰的闷响像一声闷雷。
“这次冬季民兵大比武,不仅仅是一次训练考核,更是响应党中央‘全民皆兵’号召的实战检验!”
王参谋的拳头砸在讲台上,震得搪瓷茶缸里的水溅了出来。
场下鸦雀无声,只有北风卷着雪粒打在民兵们的棉袄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今天,你们在雪地里摸爬滚打,练的是杀敌本领;明天,你们就是保卫祖国、保卫社会主义建设的钢铁长城!”
“今天的比武结束了,但战斗永远不会结束!我们要时刻准备着,把生产队变成战斗队,把锄头变成钢枪,把丰收的粮食变成保家卫国的子弹!”
他转身,从战士手中接过一面崭新的锦旗,红绸金字的“全能冠军”在汽灯下熠熠生辉。
“经县委批准,授予上官屯民兵连‘全能先锋连’称号!你们用成绩证明,中国民兵不仅能种好地,更能打好仗!”
台下掌声雷动。
上官屯的队员们上台领奖,赵四海笑开了花,脸上还带着雪地潜伏训练时冻出的紫斑。
王参谋郑重地将“民兵突击手”奖章别在他胸前,粗糙的手指在他肩头重重按了一下。
赵四海挺直腰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却在余光中瞥见陈小芹正抿着嘴偷笑。
她脖子上挂着的“巾帼神枪手”奖牌在灯光下晃来晃去,像只调皮的小铃铛。
“傻笑啥?”赵四海压低声音。
陈小芹没答话,只是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赵四海低头一看,是个用红布缝的小口袋,里面是一盒獾子油。
台上,林川正接过那面绣着金字的锦旗。
旗杆上缠着的红绸带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丁大山在后面偷偷用胳膊肘捅了捅周铁栓:“瞧见没?旗角上还绣着咱们生产队的名字呢!”
“嗯呐,丁大爷,那字儿可真大!”
这次民兵大比武,上官屯可是出尽了风头。四项个人奖在一百多个生产队里排第一,除了赵四海和陈小芹之外,还有丁大山的“战术标兵”和周铁栓的“优秀射手”。
台下其他生产队的民兵们心服口服,就连王铁柱都笑出了一脸褶子,也不管手里攥着的二等奖状都快捏皱了。
毕竟,自己多了个厉害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