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崇义坊青石板路上结着薄霜。
坊正老张头裹紧破棉袄,骂骂咧咧推开坊门:\"这鬼天,冻死个人...\"
话音未落,清明渠里一团黑影撞进眼角。
老张头眯着老花眼凑近渠边,手里竹竿往冰面上一戳——\"咔啦\"一声,碎冰碴子底下翻出张泡发的青白脸。
\"娘咧!\"
老张头一屁股跌坐在地。渠里漂着个绿袍官爷,腋下夹着本《离骚》,官帽早不知冲哪去了。
最瘆人的是那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活像见了阎罗王。
嘉德殿里炭火烧得正旺,李承乾指尖摩挲着阎立德手绘的昭陵图样。墨线勾出的飞檐斗拱间,还留着前日卢护批注的朱砂小楷。
\"殿下!\"
殿门\"砰\"地被撞开,贺兰楚石官靴上沾着雪泥,喘着粗气道:\"清明渠...卢护...浮尸...\"
狼毫笔\"啪嗒\"落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李承乾望着案头那摞《考工志》残稿,昨日卢护佝偻着背誊抄的模样犹在眼前。
那老东西指甲缝里还沾着墨,这会儿却泡在冰水里。
\"备马。\"
太子抓起狐裘往外走,忽然顿住脚步,\"去请大理寺孙丹青,叫他把仵作带上。\"
东宫议事堂里落根针都能听见响。
前太子仆丞卢护那小子,昨儿半夜栽清明渠里成了水鬼。
满屋子属官眼珠子跟钉子似的扎在李承乾身上——谁不知道这里头门道?
这是背后黑手在灭口呢!
李承乾慢悠悠把手里的《礼记》往案上一撂:\"都别一口一个前太子仆丞,人家如今是大理寺的人。\"
指节敲了敲黄花梨桌面,\"说说,大理寺派了八个衙役守着,人怎么就能喂了王八?\"
堂下贺兰楚石后脖颈冒汗,硬着头皮上前:\"回殿下,今早万年县捞人时,在卢护怀里摸出本《离骚》...\"
他偷瞄了眼太子脸色,\"就是昨儿您赐的那本。\"
满堂倒抽凉气声。
屈原投江,卢护溺毙,还揣着太子赐的书——这栽赃手段跟明火执仗差不多了。
李承乾气笑了:\"合着孤成杀人犯了?\"
转头冲家令李茂抬下巴,\"把昨儿东宫当值的,不当值的,连茅房几点倒的夜香都记下来,给千牛卫送去查!\"
\"诺!\"
李茂脚底生风往外蹿。
堂下众臣互使眼色,还是杜正伦先开口:\"殿下英明,咱们清清白白,查个底掉才好。\"
这老狐狸心里门儿清,太子早防着这手,昨儿就把东宫属官拘在衙署不让出门。
……
嘉德殿里,常何抱着一摞册子轻手轻脚搁在太子案头:\"底下人碎嘴子嚼舌根,末将这就回去收拾那帮兔崽子。\"
李承乾摩挲着册子边角:\"贺兰也是为孤着想。\"
他敲了敲案几上那本《离骚》,\"卢护前脚在东宫断腿,后脚就横死清明渠,还揣着孤赐的书——换谁不得疑心孤小肚鸡肠?\"
\"殿下仁德。\"
常何腰弯得更低。
\"孤原想着留他在崇文馆当个闲差。\"
李承乾眯眼望着殿外梧桐,\"谁承想...\"
后半截话随着落叶飘进常何耳朵里。
都是明白人,圣人要查幕后黑手才把卢护调出东宫,结果人死了,屎盆子倒扣太子头上了。
常何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大理寺那帮废物!八个衙役看不住个瘸子!清明渠离卢家足有二里地...\"
\"常卿。\"
李承乾突然打断,\"让长孙祥和戴至德去卢府送十六匹绢,好歹主仆一场。\"
说着冲立在殿角的绯袍官员抬抬下巴。
常何心头一凛。
长孙祥虽只是个太子率更令,可他姑母是长孙皇后。
这尊大佛往卢府门前一杵,那些说太子睚眦必报的谣言得碎成渣。
……
东宫门外,六位千牛卫挺立等候。
一身赤衣铠甲的常何朝他们走去,而东宫千牛卫率贺兰楚石小心翼翼地跟随其后。
突然间,常何的步伐顿了顿,轻轻旋身,视线投向整个东宫范围。
贺兰楚石也随即止步,在一侧敬重站立。
目光掠过四周后,终于,常何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贺兰楚石身上,语气平和地说:“贺兰啊。”
“将军!”贺兰楚石立即庄重行礼。
“既然太子想要派人慰问卢府,贺兰,你也一同前往。”常何瞥了贺兰楚石一眼,随即转身朝承天门方向前行,旁边的六名千牛卫紧跟其后。
“末将领命!”贺兰楚石在门前低头行礼,直至常何的身影渐远,才微微放松心情,然后转身返回东宫。
踏入宫门,直奔嘉德殿而去。
此时,殿内的秦宸、张玄素、李茂、令狐仲堪以及萧岁等人各自立于两侧。
长孙祥与戴至德站在中央,面色沉重。
贺兰楚石上前致礼道:“殿下,武水伯吩咐,让我一同出行。”
封侯武水县伯之名归属常何所有。
李承乾点头回应,语调沉稳地说:“你的参与很好,有了千牛卫率随行,某些事务处理起来更为顺畅。”
“是!”贺兰楚石略低首表示赞同。
李承乾抬起眼,“戴卿!”
戴至德随即回以礼数:“臣在。”
“此行贺兰陪同表兄前往安慰,至于你,则需要多留心观察。”李承乾仰望嘉德殿之外,声音柔和地继续说:“现在大理寺已在卢家内外布防,为何有人竟能在卢家门口溺毙他?”
戴至德缓缓抬首,专注注视着李承乾。
李承乾接着道来:“据说犯下大案者往往渴望返回作案地点。”
在场不少具有司法经历的官员们不由得感到惊异,还有这样的看法?
咦,细想之下似乎的确如此。
这又是谁的观点呢?
“存在三种人,诸位须得特别留意。”
李承乾深思状地继续发言:“首先是昨晚立刻前去探视卢氏家族,并且今天依然会现身的人……昨晚已有圣上言明态度,因此不会有很多人参访。”
群臣自然点头附和。
的确,经过皇上昨晚的几番提醒,一般人绝不敢轻易接触此事。唯有真正亲近之人方能涉足。
当然也可能包括那些不了解朝廷形势者。
“第二种人群。”
李承乾短暂停顿,嘴角勾起一丝冷意说:“如果某人意图围绕《离骚》大做文章,那你们必定会遇到许多敌视的目光;当中一部分人见到你会转身离去,但另一些则会从愤怒转为友好——后者正是你们应该注意的对象。”
“遵命!”
贺兰楚石、长孙祥以及戴至德三人闻言眼前豁然开朗,拱手应诺。
“最后一种类型。”
李承乾面容更加严肃,轻叩桌面说道:“即在这两组之中地位相当者,尤其是在近一年里与卢护关系尤为密切者……”
众人神色愈加凝重起来,随着李承乾话音落下。
若要查明年初那次落马背后真相,就必须找出之前频繁与卢护联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