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王经理家门的时候,风卷着小雨细细刮在身上,林招娣打了个寒战。
她很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
宋老板闷头抽烟,打了好几个电话。
赵老板对着林招娣使了个眼色,努努嘴。林招娣凑过去,赵老板压低声音:“老宋给王经理拿了多少,你知道?”
林招娣说:“说好我们三个每人塞2万。”
赵老板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老板的背影:“他的茶叶盒比我大一圈,我看2万塞不下,我猜他塞了4万。”
“他图个啥?”林招娣皱眉,“就图回款先紧着他,就真金白银多掏2万?”
“罗桑厂这么压老宋的货款,老宋资金链眼看着就要断了。”老赵低声说,“有单子也没用,就要没钱备料了。那些高利贷债主都盯着他呢,这次要是撑不过去,他就完啦,高利贷会像饿狼一样,扑上去撕烂他。”
不借高利贷?
哪个银行会贷款给他们这些人。说是鼓励小微企业,最后贷款还不是批给大公司。
做小生意的,有几个不借高利贷。
林招娣看着宋老板后脑勺灰白头发里露出的一簇铜钱大小的头皮。
“衰人走衰运。”老赵吃吃笑,“你看看,有意思不,都给老宋愁出‘鬼剃头’了。”
林招娣若有所思。
片刻后,老赵悄悄扯了下林招娣,低声说:“其实老宋的生意,利润也蛮好的。”
林招娣抬眼:“当真?”
老赵又悄声说:“老宋的厂子,卖给谁不是卖,不如我们联起手来,把他的厂子拿下。”
……
老宋挂了电话,转过脸来对两人说:“现在是吃大闸蟹的好时候。我最近闷得很,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开车吃大闸蟹去?”
林招娣笑:“我不耐烦吃那种东西,我不会拆。”
老赵兴致勃勃:“林厂长,我拆螃蟹可是一把好手。借助点工具,把它大卸八块——”他挥舞手臂,做了几下刀砍斧劈的动作,“这是门围猎的艺术。”
林招娣笑骂:“老宋愁成什么样了,你当着他的面,还扯围猎,这不是戳人家肺管子吗。”
老赵指指老宋:“你别把他当好人,他拆螃蟹也干脆,可没少帮我打下手!”
林招娣还要拒绝,老赵对着她??眼睛。
“大卸八块,有手就能做,有什么会不会的。”老赵懒洋洋地拖长音,“现在的大闸蟹啊,正是肥美的时候呢。”
林招娣转念点头。
……
老宋说吃大闸蟹的地方,竟然是在上海古北的别墅区里,环境优雅。
“老宋,我们都是粗人,好东西吃不出味的,结果你还租了别墅。”林招娣说。
老宋只是心事重重地一笑。
大闸蟹配黄酒,老赵和老宋合力拆掉林招娣的那一只。
老赵揭开大闸蟹的壳,对林招娣说:“尝尝,林厂长。”
酒过三巡,吃好喝好,年轻漂亮的荷官带三人到其他房间,笑吟吟地请人打扑克。
林招娣忍不住说:“我哪会玩这种高雅东西。”她转头问荷官,“有麻将没有。”
荷官一愣:“有的,我这就找给您。”
四人打麻将。
老宋丢下几张牌,终于开口:“实在是没钱了,能不能救哥们一把。”
“怎么救?”
“垫款。”老宋试探着说,“订单我有的,就是没钱备料了,你们帮我垫备料的钱。”
林招娣立刻说:“红星厂还欠着300万外债。”
老赵哈哈笑着:“现在这个行情,我们也自身难保啊。”
“如果连你们也不帮我。”老宋哀求,“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弟我破产了!”
林招娣平静地说:“除非你分我们30个点干股。”
老宋瞪大眼睛:“你们两个,每人15点?”
老赵摇头:“我们两个,每人30点,一共60点。”
老宋好半天说不出话。半天,他说:“你们趁人之危?“
林招娣又叹了口气:“老宋,现在谁不欠外债,我和老赵都欠了一屁股钱,你扪心自问,我们要帮你,要担多大的风险?一个不小心,连人带厂,都得翻船。你自己说说,我们担这么大风险,值不值得30点干股?”
老宋垂死挣扎,趴在牌桌上说:“30个点太多了。”
老赵说:“老宋,你想清楚,就你欠的那么些高利贷,你还能找谁帮忙?谁还敢帮你?要是我们不帮你,你连厂子都没了。要是能保住厂子,你至少还有40个点的干股,不比你破产强?到时候那么多债,你可怎么还啊?”
老宋的面色变了又变。
年轻荷官倒了几杯水,不动声色地推到几人面前。
老宋端起水,哭着笑着,笑着哭着:“喝什么水,喝酒!拿酒来!”
荷官犹豫,老宋瞪眼睛,撒起了疯:“你敢看轻我,觉得我没钱吗!”
荷官轻声道歉,
很快,白酒端上来。
“我敬你们。”老宋二话不说,一个人咕嘟嘟喝下大半瓶白酒。
“和了,和了!”老赵把牌往前一推,大声道。
老宋苦笑,很快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
第二天清晨,林招娣在别墅里睁开眼。
等老宋醒了酒,林招娣和老赵借着别墅的会客厅,签了份股权转让的协议。
两个人都给老宋垫了款,林招娣垫得更多些。于是老宋和林招娣约定,订单完成后,对方的结款,直接打给林招娣,进入红星制衣厂的账户。
……
“高考的奖金已经打到我的账户了。”万小满在电话另一边说。
“那你不要乱花钱,好好存着,读大学这几年用。”罗珏说。
她举着手机的手背缠着白色的纱布。因为那天和王婶争执划伤,又泡在污水里,伤口发了炎。
小满在电话对面说:“我想……”她顿了顿,吞吞吐吐,“学校旁边有家饭店倒闭了。”
罗珏撕开手上的纱布。本来不算大的伤口,如今竟沿着伤口起了一排水泡,黄色的,流了些脓水,又痒又痛,丑陋至极。
罗珏“嗯”了声:“大学周围,饭店开开关关,也正常。你可以去别的店逛逛。”
“罗珏姐。”小满说,“我想租下这个店。”
罗珏“啊”了声:“租店?你要开店?”
“是我妈。”小满一口气说下去,“我不放心我妈。我们学校做家教的报价很高,我还有一大笔高考奖金,我想在这边租个房子,把我爸妈接到北京来。”
“你爸现在可以一直住在罗桑县医院里,罗桑厂掏钱。”
“那我爸怎么会开心?”小满轻轻说,“人总要向前看的。我妈那个样子……换个环境,或许能好得快些。以后我的收入不会低。既然早晚都要将爸妈接过来,晚几年,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经济压力会很大。你还是个学生。”
“我可以做家教。钱难赚,屎难吃,我不怕辛苦。”
罗珏沉默了半天,忍不住说:“小满,你真的是罗桑县飞出的金凤凰。你的脑子怎么长的,为什么又聪明又理性?”
小满笑起来。
她向来冷静沉稳,此刻难得露出少女自恋又臭屁的一面:“大概因为我是罗桑县的希望吧。你知道的,我很强。”
“好好好,你当然强。”罗珏也笑着说,“我找罗琦帮你,她熟悉房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