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依身体前倾,靠在桌沿,双手撑着下巴望向门口,唇角处的两颗金花亮闪闪的。
为了不显突兀,春华给她上眼皮扫了些金粉,妆面变得与时下不同,但有种独特的美。
门被拉开,柳无依心有预感,抬头望了过去,一身大红色飞鱼服的澹台迦南跨了进来。
“大人,您回来了!”
澹台迦南行至柳无依跟前,袖中的手微微抬起又落下:“我去换身常服。”
柳无依:“大人快去。”
见着澹台迦南转去内间,柳无依从袖洞里拿出荷包,里面有几两碎银和几枚铜板,扯开绳结,她把铜板倒出来又数了一遍,这才放心地装回去。
刚收拾好,澹台迦南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走出来,头戴金冠,腰系玉带,那玉带正是她缝的那条。
柳无依起身到了澹台迦南面前,拉着他的袖子夸道:“大人穿浅色也好看,像是富贵人家的大公子呢。”
澹台迦南失笑,忍不住抬起执扇的手,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为何是大公子?”
柳无依忙挽住他执扇的那只手,把他的折扇放回桌上,就扯着他往外走,势必不能叫他敲第二下。
“大公子为族中意属家业继任者,第一条就是需得心内城府与行事手段兼具,第二条则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端方稳重,至于第三条才华满腹,满足前两条的人必能满足第三条。”
“倒是叫夫人失望了,本督家中行末。”
东市
圆月高悬天际,微风托起承载着人们愿望的孔明灯往天上而去,化为点点繁星。
柳无依扶着澹台迦南的手下了马车,从东市口往里望去,只见一片热闹景象,人们携家带口穿行在形制各异的花灯之间。
那些摊贩上摆的多是手提式的小灯,东市街道中央还有高达三层楼的花灯。
这样的景象不论看过多少次,柳无依都会心生欢喜,更何况她已经好些年没有好好逛一逛这灯市了,每次都是匆匆吃一碗元宵就回转。
说起元宵,柳无依已经看见了东市口位置的熟悉摊位,抬步就要往前,却被澹台迦南拉住,她笑着回头:“怎么了?大人。”
澹台迦南:“人多。”说着将手递给了她。
柳无依大大方方地牵住他的手,拉着人往摊位上而去。
捡了个空位按着澹台迦南让他坐下,柳无依往摊位前走去,冲着大娘道:“大娘,来两碗元宵,不,三碗,第三碗送去那边的马车。”
柳无依从荷包里数出六枚铜钱放进了陶罐里。
大娘一边麻利的下元宵,一边应道:“好嘞。”
柳无依正要回去坐下,大娘看着她开口了:“小娘子,今年和夫君一道来的呀?”
柳无依一愣,她没想到一年光顾一回,大娘也会记得她,这份善意叫她心情更好了几分,回道:“是啊,大娘。”
“大娘看了,是个俊俏的后生,小娘子好眼光。”
柳无依乐了:“谢谢大娘,夫君知道您这样夸他,定会很高兴的。”
大娘呵呵笑了两声:“小娘子回去坐着吧,你那夫君可一直看着你呢。”
柳无依下意识看过去,果然对上澹台迦南的视线,她回头对着大娘说:“祝大娘生意兴隆,我先过去了。”
“诶。”
柳无依回到桌边坐下,偏头去看澹台迦南,见他坐在矮小的条凳上也泰然自若便安心了,只是一双长腿搁在桌下显得很局促,忍不住又笑了。
“你好像经常来吃?”
“是啊,这家摊子是她们老夫妻经营的,往日都是卖馄饨,元宵节这天才卖些元宵,每年来的时候都能看见,索性就每年都来吃了。”
柳无依侧头看着在缭绕白雾中忙碌的老两口,一个煮元宵,一个做除了煮元宵以外的零碎活计。
大叔刚拿湿布巾擦完了桌子,新来的客人落座,他起身端碗往回走,放进水盆里开始洗刷,弄干净后放进另一个烧着滚水的锅里泡着。
只待大娘的元宵煮好,拿筷子挑起滚水里碗的边沿拿起来,将元宵盛进去,大叔就会端着碗走来。
两碗元宵放在桌上,碗边配了只白瓷勺。
大叔嘱咐道:“里头的芝麻馅烫嘴,慢慢吃。”
柳无依笑着点头,澹台迦南也礼貌地颔首致意。
大叔回到摊位前,端起另一碗元宵,往他们马车的位置去了。
柳无依舀起一颗白嫩圆润的元宵吹了吹,小心咬开一个小口,浓黑的芝麻糊冒出来,糯米皮随之瘪了下去。
等热气散了散,柳无依整个放进了嘴里,香糯软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她神情满足的吃着,腮帮子咬得鼓鼓的。
澹台迦南专注看了她一会儿,才笑着低头舀了颗元宵起来,芝麻味道浓郁,用料扎实,老两口的手艺也很好,只是他在宫宴时已经吃过饭,现在吃不下太多。
柳无依一连吃了三颗,停下来歇歇,转头看向澹台迦南,期待地问道:“大人觉得好吃吗?”
“元宵吃得不多,不过比宫宴呈上的好吃。”
柳无依听了他的话,高高兴兴地低头继续吃着。
隔壁桌又换了一拨人,这次是两对小夫妻,坐下后先是要了元宵,青衫男子便神神秘秘地开口了:“魏兄可知,白天平阳侯府前世子带着府里那个...”
想了想他又道:“那个薛姨娘,对就是她,两人一道去了外城给被抢了女儿的人家赔罪。”
柳无依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侧耳细听起来。
澹台迦南注意到她的异动,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
魏姓男子长吸一口气:“嘶,平阳侯那般声威赫赫,谁能叫他儿子去平民家中赔罪啊。”
青衫男子声音更小了:“这回是东厂那位出的手。”
柳无依看向澹台迦南,他神色如常,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位?又怎么会做这种为民请命的事啊?”魏姓男子更加诧异。
“魏兄怎么知道是为民请命?就不能是为了家中夫人出一口恶气吗?”
“王兄既然知道内情就快快讲来,不要一直吊着我。”
“魏兄不要着急,等我细细说来,那邹玉衡在东市竟招惹到了那位夫人的事,魏兄应该知晓,平阳侯夫人后来也携厚礼登门,被门房赶了出去。”
“却不想年节前有人写了厚厚一本折子,将邹玉衡那些事都写了进去,那位跟着落井下石,定要参得邹玉衡以命相赔。”
“圣上也是思量许久,今日才下旨饶了他一命,可那些做下的恶事,要他亲自去一家家的赔礼道歉。”
魏姓男子听了叹了口气:“邹玉衡其罪当诛,逃得一死不过是有个公侯爹罢了。”
“魏兄此言差矣,世家贵族宁死不愿折节,邹玉衡一家家的上门求辱,心里恐怕还觉得不如死了好。”
“倒也是。”
四人又闲聊了些其他的事,断断续续吃着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