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烈出了谷北口,没有走东边的北安州方向,那边有漠北重兵把守,他确定的目标是散落在漠北草原上的小部落,只要避开漠北王庭主力部队,这二百人的精骑,必定可以收获满满的返回檀州,一解今日的耻辱。
破虏校尉慕容坷问道:“殿下,我们从那一路走?”
拓跋烈指向黑水往东的上游:“我们沿黑水支流而上,部落临水而居,此次若看到丁口千人以上的部落,我们就暂时放过,但是在五百人以下的部落,直接杀入其中,年五十以下、车轮以上的男子一个不留,本次不带女奴,目的只有一个,剥最多的羊皮!走!”
一声令下,骑兵沿着黑水河支流一直往北而去。
三天后,他们已经深入了漠北之地超过五百里,期间剿灭了五个小部落,现在每个人马屁股上都挂着三四张羊皮,有的已经有些干涸发黑了,有的还在滴着鲜血,马队在一片河摊上休息,骑兵下马用干粮喝水,马儿在草地上吃着草。
慕容坷拿出怀中的一个小水囊喝了一口,然后长吁了一口气,将水囊丢给拓跋烈,拓跋烈猛喝了一口,差点呛出声来:“你小子,怎么还藏这酒呢!早不拿出来!”
拓跋烈抱怨着,但是还是忍不住大口喝上几口。
慕容坷笑着回答:“殿下我若早拿出来,恐怕早就被你喝了,这次收获良多,我才拿出来庆祝一下!”
“好,却之不恭了!”
拓跋烈干脆一阵牛饮,急的慕容坷大呼:“殿下,给我留点,给我留点!”
拓跋烈笑着放下水囊,丢回给慕容坷,笑道:“小气,给你留了两口,回檀州我请你喝个饱!”
慕容坷笑着喝完剩下的两口,意犹未尽:“好,多谢殿下!”
此刻一队五人斥候飞奔而来,到了拓跋烈跟前斥候队长翻身下马,一行人跪下禀报道:“殿下,前方20里,小山坡后面,有一片草场,有一个大约四五百人的小部落,如何行动,请殿下示下!”
拓跋烈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摊开在地上,看着那个小山岗标明的位置,然后转眼看向慕容坷:“慕容校尉你怎么看?”
慕容坷看了看地图说道:“殿下,如果这个部落没有被抽调骑兵,可以应战的人应该超过二百人,与我们的兵力相当,而且此处距离黑山口只有不到三十里路程,那里有漠北一个营寨,但是是否有屯兵,还不清楚,如果有屯兵恐怕最快一个时辰可以赶到,如果我们要行动,需要在半个时辰完成,然后马上后撤,要么我们就放弃,直接南撤!如此最为安全!”
拓跋烈想了想,问慕容坷:“我们目前猎的羊皮有多少张!”
慕容坷回答:“约三百张左右!兄弟们人手可以摊一张半的军功,赏银够大家花大半年的了。”
拓跋烈笑了笑:“我们凑够五百张,兄弟们人手两张半,够大家花一年!”
其他的骑兵听到殿下如此说都激动的叫喊起来:“凑够五百张,殿下我们杀!”
拓跋烈举手:“上马,剥羊皮!”
众骑士尽皆上马,慕容坷眼见如此,无奈摇摇头,也翻身上马,二百骑兵直奔目的地而去,然而慕容坷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那片河滩上的部落属于吐六于左部万户所统领的附属部落,名为额古那部落,设置有两个百户所,有骑兵二百人,不过此刻已经有一百五十骑调往黑山口千户所,大汗计划要亲征伐魏,各部落兵马都在汇集。
整个漠北王庭共有八大部落,分别为悉万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絜部、黎部、吐六于部,每个部落设置两个万户所,辖制二十个千户所、二百个百户所,此外漠北王庭还有大汗直属于的四万黑狼骑,两万野狼骑,每骑都有全套皮甲三石硬弓还有百锻钢刀,这是耶律部的顶尖战力,也是震慑漠北八大部落的依仗;也就是说整个漠北契丹二百多万人口,约有二十二万精兵,其实一旦进入战争状态可以分分钟武装起超过八十万兵士,可谓人人皆兵,兵力不可谓不盛,这也是为何大魏一直以来视漠北为巨大的威胁。
待接近额古那部落的所在,拓跋烈命所有骑兵下马套上蹄套、马嘴含枚,马缓步而行,潜伏在山岗的这一侧,拓跋烈透过岗顶的草丛,往下看去,山坡下有五六十个营帐,都安扎在山下的一片河湾中。
拓跋烈细数了一下,营帐中只有约不到八十匹马,一些妇女和老人正在收拾打来的猎物,缝补着皮袄,远处有一些羊群、牛群,一些牧羊犬穿梭其中,驱赶着羊皮回圈里;孩子们在河边玩耍,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快要下山了,远处已经隐约可以看到红彤彤的太阳即将往山后而去,真的是一个祥和的小村庄啊!
“额日勒,不要跑远了!马上要吃饭拉!”
远处一个妇女呼喊着一个奔跑着上山的穿着白狐皮袄、带着白狐帽子的八九岁小男孩,那男孩带着一串巨大的玛瑙珠串,装扮应该是部落统领家的孩子。
男孩听到母亲的呼喊,大身的转身呼喊道:“阿妈,我给格玛采一些花,我要编一个花环给她,格玛说日后要做我的妻子!”
小男孩满脸的笑容。
“上马,不要管那个孩子,直接杀入营地,谁敢抵抗,就地诛杀!”
拓跋烈取下马蹄套和马衔枚,翻身上马。
“嘀嗒,嘀嗒,嘀嗒”
起先只是零散的几声,但是满满的整个地都抖动起来。
“额日勒,躲开!快躲开!”
男孩看到母亲向自己飞奔而来,而她的声音竟然被湮灭在一片剧烈抖动的地震中,小男孩回头望去,一切犹如慢动作一边,他看到了向他飞奔而来的骏马,他甚至能听到马鼻孔中喘着的粗气,他能听到整齐的拔刀的声音,那种声音只有可汗的骑兵才有的声音,他看到那些人的脸,那些平静的仿佛不带任何感情的脸,他突然很惊讶,为什么骑兵中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一个漠北人,而去他的盔甲的花纹很美!
他吓得无法动弹,头机械的往后转,看着向自己慢动作飞奔而来的母亲,母亲的眼中有一种无以伦比的惊恐。
“避开他!”
男孩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他感觉一阵风呼啸着吹过自己的身边,他用双手捂住耳朵,将头深深的埋在膝盖上,疯狂的尖叫起来。
那阵风不断的吹着自己的身体,他闻到了血的味道,听到刀劈入血肉的声音,那声音比自己六岁时第一次杀羊的声音更可怕,他听到了惊呼的声音,他听到了哭声,那些声音都淹没在一声声惨叫声中
“阿妈!阿翁!格玛!哥!”
“不要!”
“不要杀他们!”
他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可是他不敢抬起头,不敢睁开眼睛,不知道多了多久,一切都开始慢慢平静下来。一个人抱住了他的身体,那种痛苦的声音就回响在他的耳边,泪水湿透了他的肩膀,他缓缓睁开双眼,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那是一种极度悲伤后,苍白的脸。他看着山下的部落营地,数百具尸体躺在了地上,自己的那些哥哥、叔叔、伯父们被杀死在草地上,身上的血滋润这这片长生天的土地,他们的头顶没有头皮。
“额日勒,你看着阿妈,看着阿妈,额日勒。”
母亲用双手扶住他的脸庞,咬着牙说:“你哥额日格被杀了,他才刚刚十二岁,他是部落最强壮的孩子,他日后要成为我们额古那部的第一勇士,他要要做千夫长,万夫长,但是他长的太高了,阿妈求了那个漠北的叛徒,他不肯放过你哥哥,还有你阿翁,他都已经五十五岁了,阿妈求他们,他们也没有听,他们杀了你阿翁!额日勒,你要报仇,去骑着马黑山口营地找你父亲和叔父,告诉他们,那个人是魏国皇帝的五皇子,他是鲜卑的王爷,让你父亲杀了他,为你哥哥还有阿翁报仇,去!快去呀!”
额日勒擦干眼泪,在母亲的搀扶下上了马,看了母亲一眼,往黑山口营地而去,孩子的眼泪在奔跑的风中干涸,等他长大了,他会成为长生天和大汗的刀,让那把刀饱饮鲜卑人还有汉人的血。
妇女看着小儿子离去,她站起来,摇晃着往山岗下走去,她要去安葬自己的长子和公公,让他们回归长生天的怀抱,她要管理好部落,安葬好死去的族人,然后迁徙到一个新的地方,但愿在这个没有男人保护的冬天,额古那部落可以保存下来不被其他部落吞并,她爱自己的丈夫,她不想再有一个新的丈夫。
拓跋烈突袭得手,又剥掉了七十多张羊皮,但是他心中并不高兴,他想起了那个哀求的漠北女人,那个女人是一个只想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大人,这位尊贵的魏国大人,我求你了,放过这孩子吧,他只有十二岁,他只是长的高了一些,大人我求你了,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女人膝行跪倒自己的脚下,用嘴唇去轻吻自己的靴子。他看了那个女人的脸,生的极美,但是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仇恨!
那种仇恨跟脸上的笑形成了一种无形的杀意!
“母亲,不要求他,不要求他,长生天的子民,不相信这些鲜卑人的谎话,让我死,让我死!如果他们不杀我,日后我就杀光所有的鲜卑人!”那个微微高过车轮的孩子叫喊着!
“闭嘴!否则我马上杀了你!”
拓跋烈把出刀架在孩子的肩膀上,那个孩子露出轻蔑的笑,吐了一口痰在自己的盔甲上。
“呸!你不是鲜卑人,你是漠北人,你是漠北的叛徒,长生天的耻辱!”
“小子你死定了,不过你给我听好了,我是大魏皇帝的五皇子拓跋烈,我是鲜卑的王!”
“殿下!不可说!”
慕容坷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杀!”
慕容坷一声令下,所有抵抗的人、低于五十五岁的老人、高于车轮的男子全部瞬间被杀,然后马割去头皮,那女子瞬间瘫坐在地上,抬头用可以杀死人一万次的眼神看着拓跋烈,嘴角被咬出了鲜血!
“别怪我,要怪怪着世道!”
拓跋烈看着眼前的女人冷冷的说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她解释。
“殿下别说了,赶紧撤!”
慕容坷急得大喊,拓跋烈不知道自己如何上的马,在一阵心烦意乱中向关内撤去。
“我是父皇的五皇子,我是鲜卑的王!”
“殿下,殿下!!”
慕容坷见拓跋烈有些恍惚,不停的呼唤道:“殿下,不可心软啊!”
拓跋烈呼吸了一口空气,隐约还是有些血腥味,他用手抓了一把脸,然后平静的说道:“我没事,今晚抓紧赶路!沿河而走,到了下半夜,我们再休息。”
见拓跋烈恢复平常了,慕容坷也稍微安心下来,远处有几声狼叫传来,隐约还听到马蹄声,慕容坷的心又吊了起来。
只见三骑斥候飞奔而来,人人带伤,五人斥候小队,有两人居然没有回来,那领头一骑到了拓跋烈身边,马上翻身下马,跪下说道:“殿下,咳咳!”
那斥候吐出了一口血!身体重重的府倒在地。
拓跋烈马上扶起那斥候队长,将手中的水囊拔了塞子喂到他嘴里,那人血越流越多。挣扎着说完最后两句话:“十里外,漠北王帐骑兵,三千兵马,殿下快走……”
说罢已经死在了拓跋烈怀中,拓跋烈眼眶微红,盖住他的眼。
“全体上马!”
拓跋烈大呼一声:“全体上马,准备接敌!”
“殿下万万不可以身涉险!”
慕容坷着急的说道,然后大叫:“李通,安排百骑护送殿下入关!其余人留下来,跟我阻敌!”
众军士其声呼喊:“诺!”
拓跋烈心神巨震,大喊一声:“慕容坷,你向陷本将于不义吗?我如何能丢下我的同袍独自撤退!”
慕容坷拔剑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殿下,阵前保帅,两情相害取其轻,两情相权取其重,殿下若不走,我自刎于此地,也免得被漠北蛮子侮辱,被殿下轻看了!殿下,求了你,走!”
慕容坷喊出声来。
拓跋烈咬着牙抱拳,调转马头喊出一声:“走!”
一百骑疾驰往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