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晨光穿透纱帘，在薛盟的睫毛上碎成星子。他的手指悬在黑白琴键上方，像被施了定身咒的蝶。佩倩倩抱着中提琴经过时，琴声突然从指尖倾泻而出——不是肖邦练习曲，而是李斯特的《钟》。
"；第五小节左手和弦转位错了。"；清冷女声让薛盟指尖一颤。他抬头撞上佩倩倩灰蓝色的瞳孔，那里倒映着窗外晃动的梧桐影，"；但改得很妙，像教堂彩窗漏下的光斑。"；
这是同居三周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搭话。薛盟注意到她换下了惯穿的黑色衬衫，领口别着枚音符形状的银胸针。琴谱架上，泛黄的《平均律钢琴曲集》被推到最外侧，露出底下崭新的量子场论手稿。
"；薛同学又不睡觉？"；陈茗雪的声音裹着茉莉香从二楼飘下来。生物系博士生的白大褂下摆沾着实验室的荧光剂，在暗处泛着幽蓝。她停在旋转楼梯拐角，目光掠过薛盟眼下青黑的泪痕，突然转身撞翻了多肉花盆。
泥土簌簌落在薛盟脚边。他弯腰去捡，后颈突然贴上温热的掌心。"；别动。"；汤思涵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护士制服上的消毒水味混着她惯用的雪松香。指尖触到薛盟凸起的肩胛骨时，她修剪圆润的指甲轻轻颤了颤。
三位女性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错。佩倩倩的琴弓擦过A弦，惊起一串泛音；陈茗雪攥紧栏杆，塑料手套发出细碎的吱呀；汤思涵的呼吸拂过薛盟发顶，带起几缕蜷曲的碎发。
"；今晚我值夜班。"；汤思涵突然开口，护士帽上的蓝条在晨光里泛起涟漪，"；冰箱里有虫草鸡汤，记得喝。"；
门铃炸响时薛盟正在推导四维流形上的卡拉比-丘结构。公式在稿纸上蜿蜒成发光的河流，直到笔尖突然洇开墨团——母亲方霞辉的珍珠手包撞翻了砚台。
"；小盟！"；保养得宜的指甲扣住他腕骨，方霞辉胸前的翡翠坠子晃得他眼花缭乱，"；你怎么瘦成……"；后半句被薛康健的咳嗽截断。退休工程师的皮鞋踏碎满地演算纸，镜片反射着薛盟来不及藏起的草稿本。
"；这是……"；薛康健的喉结上下滚动，食指重重压在某个积分符号上，"；上周《自然》杂志刊登的弦理论新模型？"；他的声音突然沙哑，"；署名是普林斯顿的刘教授。"；
薛盟盯着父亲西装袖口的磨损处，那里还留着自己用圆规刻的"；薛"；字。十二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扯着他的作业，说那些拓扑学涂鸦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小盟很努力呢。"；汤思涵端着茶盘出现，护士鞋踩在墨渍上绽开朵朵梅花。她俯身添茶时，薛盟看见她后颈细密的汗珠，"；就是总忘记吃饭，昨晚……"；
"；思涵！"；方霞辉的惊呼像摔碎的瓷杯。汤思涵的耳尖瞬间通红，托盘在薛康健面前晃出危险的弧度。薛盟突然握住她手腕，虎口处的茧子擦过她跳动的脉搏。
暴雨砸在落地窗上，薛康健的公文包淋湿在玄关。他盯着儿子握住汤思涵的那只手，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必须带他出去。"；汤思涵扯下护士帽摔在值班室桌上，输液瓶里的药水映着她泛红的眼角，"；再这样下去……"；
陈茗雪正在给小白鼠注射神经抑制剂，塑料手套发出黏腻的剥离声。"；为什么是我？"；她转身时实验袍扫落培养皿，濒死的果蝇在酒精里划出银河的轨迹。
"；因为佩倩倩要参加乐团选拔。"；汤思涵把值班表拍在显微镜上，"；而你上周偷偷往他邮箱塞了音乐会门票。"；
她们都看见彼此瞳孔里闪烁的荧光剂。陈茗雪摘下护目镜，睫毛膏在眼下晕开墨色涟漪。更衣镜里，她套上鹅黄色连衣裙，锁骨链坠晃动着薛盟送的量子项链。
"；穿成这样？"；汤思涵扯歪她的领口，"；会吓跑他的。"；
"；总要有人先跨出一步。"；陈茗雪对着镜子补口红，金属管身刻着薛盟用激光笔刻的微分方程。她忽然想起昨夜，薛盟站在阳台看星星，白衬衫被夜风鼓起，像即将升空的风筝。
植物园里，薛盟蹲在睡莲池边喂锦鲤。陈茗雪的高跟鞋陷在青苔里，鱼食撒进水面时，他突然说："；质子在十一维空间其实是闭合弦。"；
"；你说什么？"；陈茗雪看着鱼群搅碎他的倒影，"；是……薛定谔的鱼？"；
薛盟的食指掠过她腕间静脉，那里还留着实验室的低温烫伤。"；你的dNA正在解旋。"；他轻声说，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像双螺旋星系的旋臂。"；
午夜急诊室的红灯像未爆弹。汤思涵给病人换药时，薛盟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防护服上的荧光条在黑暗中明灭，像即将坍缩的奇点。
"；跟我来。"；他扯掉她的口罩，消毒水味混着铁锈味涌入鼻腔。储物柜的镜子映出他们交叠的衣角，薛盟的领带夹卡在第三颗纽扣，那是她送的生日礼物。
安全通道里，薛盟把她抵在消防栓旁。呼吸间的公式像带电粒子撞击她的视网膜，汤思涵的护士帽滚落在地，发丝垂落遮住疯狂跳动的颈动脉。
"；他们在监测我的脑电波。"；他的嘴唇擦过她耳垂，"；但监测不到……"；
警报器突然炸响。汤思涵推开他时，指尖触到后颈冰凉的金属——薛盟的颈椎上植入的微型芯片闪着幽蓝的光。
"；你父亲安排的？"；她的声音像手术室的无影灯，"；从什么时候……"；
"；从我发现暗物质不与你相互作用开始。"；薛盟捡起她的护士帽，针脚里藏着他手抄的克莱因瓶纹样，"；思涵，我们的宇宙正在……"；
脚步声从楼梯传来。陈茗雪举着手机站在转角，荧光屏映出薛盟衬衫下的疤痕——那是去年实验事故留下的灼痕，形状像极了汤思涵胸前的音符胸针。
薛康健在书房找到儿子时，薛盟正在用钢琴线丈量房间对角线。月光透过三棱镜在墙面折射出彩虹，量子场论手稿在光影间漂浮成星云。
"；你母亲哭了。"；薛康健的皮鞋碾过满地星图，"；因为那个护士？"；
薛盟的手指抚过琴键上的划痕，那是佩倩倩上次演奏留下的。他突然按下中央c，震动的琴弦让薛康健手中的茶盏泛起涟漪。
"；您知道卡拉比-丘流形吗？"；薛盟的目光穿过父亲，落在窗外摇晃的梧桐树上，"；六个维度的蜷曲空间里，藏着所有可能的宇宙。"；
薛康健的拳头重重砸在琴盖上，音板发出呜咽。他看见儿子锁骨处的芯片接口，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撕碎的那些画着莫比乌斯环的作业纸。
"；你以为我不懂？"；他的声音突然苍老，"；当年我在清华园算傅里叶级数时，你爷爷说那是……"；
"；是向量的奴隶。"；薛盟接口，嘴角勾起和父亲一模一样的弧度，"；但向量也可以是自由的。"；他按下最后一个和弦，震落的星图在月光中升华为银河。
晨雾中，三位女性站在薛盟门前。佩倩倩的琴盒沾着露水，陈茗雪的实验袍下摆滴着培养液，汤思涵的护士鞋印着凌乱的脚印。门缝里飘出李斯特的《安慰曲》，在她们发间结成量子纠缠的网。
薛康健站在楼下，望着儿子窗帘上晃动的公式投影。方霞辉的珍珠手包静静躺在茶几，里面夹着薛盟刚投给《物理评论快报》的论文草稿——标题处潦草地写着："；关于高维时空情感拓扑结构的初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