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三年腊月廿四,深夜丑时。汉中城内,陕西巡抚吴振棫正酣眠,却被南门守将李应唤醒。
李应来报,原驻守红庙镇的参将贾贵突染重疾,已至城门外,请求开门入城就医。
这几日,吴振棫一直没收到米仓山方向的消息,派出的探马也都未归,他满心忧虑,正琢磨着是否加派探马去打探,不想等来的竟是贾贵生病的消息。
“他们有多少人?”吴振棫一边穿着外袍,一边问道。
“夜里太黑,看不太清。从火把数量估计,大概有三四百人,说是贾大人的亲卫队,护送他进城看病。”
吴振棫眉头微皱,虽说当下兵荒马乱,但动用三四百人护送,这贾贵还是如此爱张扬。
两人向府衙外走去,途中吴振棫问道:
“为何不用吊篮将贾将军吊上来?”
“贾将军躺在马车上,无法起身。我想把他吊上来,却被下面的兵痞骂了一顿,说天寒地冻,难道要让几百人在城门外冻死。”
李应愤愤不平,显然被那些兵痞的污言秽语气得不轻。
“如果要将这几百人都用吊篮吊上来,仓促间没那么多篮子,他们还有马匹,也不可行。”
“属下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来请示大人。”
吴振棫语气坚决:“管他是死是活,夜里城门绝不能开,这是铁律!”
此时,衙门外八名轿夫和两名提灯仆从已等候多时。
李应小心提醒:“让贾将军在城门外等一宿,万一有个好歹,怕寒了军心。”
“先过去看看。”吴振棫上了暖轿,让轿夫前往城门。李应骑上马,跟在轿子后面缓缓前行。
约一袋烟的功夫,两人到了南门,登上城墙。
城墙上,只有数百兵丁在值夜。数九寒冬,西贼远在四川,没必要折腾兵丁苦熬。
果然,城门外有三四百人举着火把,喧闹鼓噪。队伍前方有二三十个骑士,后面跟着一队步兵,步兵中间停着一辆围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吴振棫转头问李应:“验过他们的身份了吗?”
“验过了,官凭印信都没错,确实是贾将军的兵。”
“派人下去见过贾贵了吗?”
“还没有,未得大人命令,末将不敢派人下城。”
“你认识贾贵吗?”
“认识,末将在汉中驻守数年,常常见到贾将军。”
“你下去看看贾贵到底得了什么病。如果他还有神智,就告诉他,夜里只能他单独坐吊篮上来。”
“要是他还摆谱,就让他在城外等一夜,反正夜里城门坚决不开。要是他昏迷了,就跟他身边能做主的人这么说。”
“只要贾贵进城,我自会安排人照顾他,其他人等明天开城门。”
吴振棫表情严肃,语气坚决。
李应领命,几个兵丁用吊篮将他放下城去。
城外的护城河早已结了厚厚的冰,李应下到城墙根,小心翼翼地从冰面上走过,走进那群兵丁中。
吴振棫在城墙上望去,只见火把光影晃动,李应靠近马车,掀开帷幔向内查看。
一位看似领头的将领在李应耳边说着什么,李应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李应返回,走到护城河边。他看了眼身后的兵痞,深吸一口气,双手圈成喇叭状,对着城墙上的吴振棫大喊:
“大人,这些人是西贼来诈城,贾将军早死了!”
“轰”的一声枪响,李应当即被打倒,摔在护城河的冰面上。
那群兵痞突然逼近城墙,举枪向城墙上的守军射击。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城墙上的守军顿时乱作一团。
吴振棫听到第一声枪响,就赶紧把头躲在女儿墙后。
“大人,您看!”身边一个清军把总从垛口向城外望去,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
吴振棫抬头从垛口看去,只见南门外约一里地的原野上,突然燃起万千火把。
急促的号角声响起,万千西贼手持抓钩等攀城工具,呐喊着向汉中南门扑来。
这些西贼从何而来,吴振棫并不知晓,但一里的距离,对于奔跑的士兵来说,稍顷即至。
只见西贼如蚁群般趟过冰冻的护城河,纷纷将抓钩抛向十米高的城墙。
绝境之下,吴振棫反而勇气倍增。“射死他们!”他向身边的士兵大吼。
一个年轻的清军,火绳枪已装填好火药枪子,面对蜂拥而至的西贼,却不知向谁开火。
吴振棫一把夺过他的火绳枪,瞄准几米外一个刚爬上城墙、露出半个头的西贼士兵扣动扳机。“轰!”那西贼士兵脑袋开花,惨叫着摔下城墙。
“大人!大人!”一名游击跑到吴振棫身边。“请大人速回城内,调援兵过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完,也不顾吴振棫,带着数名清军冲向前方已爬上城墙的两名西贼士兵。
吴振棫一愣,低头看向城下,只见火把点点,西贼虽兵多势众、气势汹汹,但队伍混乱。
而且积雪路滑,不少西贼士兵摔在护城河的冰面上,摇摇晃晃站起又滑倒。
只要把城内援兵调到南门,再动员城中百姓守城,以汉中十余万人口的规模,男女老少齐上阵,未必守不住城。
他跑下城墙,不再坐轿,骑上李应的马,向城中兵营奔去。
吴振棫骑马跑了数百米,突然想起一事。
汉中城一直处于后方,未受西贼直接威胁,南门城门白天通行,并未用砖石封堵。
就在他念头闪过之际,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他回头一看,南门城门被炸得粉碎,碎块向四周飞溅,无数西贼从城门涌入城内。
汉中城破了!他只觉手脚冰凉,冷汗直冒。
想到府衙后院的老妻幼子,顾不上军营,拨转马头就向府衙奔去。
待到府衙,只见府衙内早就乱作一团,一名杨姓都司正在集合数十名匆忙起身的守卫府衙的清兵。
“等我片刻。”吴振棫匆匆对着那都司吩咐一句,下了马,奔向后堂。
到了后堂,发现他的老妻小妾、两个幼子早已经起身,正惶恐不安地听着南门的枪炮声,不知所措。
他有两子两女,其中两女已出嫁,各有去处。
只有两个幼子年龄甚小,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都是老年所得,自然是珍爱无比,舍不得分离,故一直带在身边。
“快走!”吴振棫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催促妻妾,向府衙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