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遍布悲伤的眼睛,这段往事令我瞬间泪流满面。十年的孤独寂寞与相思,换来无法消融的冰河。
我们都已有富足的生活。但为何心中仍有一团尽情燃烧、足以自毁的火?
凄冷的山风,吹出脸颊上冰冷的泪迹。这么多年,身处何种逆境都未让我如此动容。此刻他炽烈的双眸、孤单的身影,给我难言的心痛。
爱情于他而言,是黑暗中的希望,残酷中的温情。
我不想说,我也曾等过他。那类似脱罪般、为求心安的解释,只能让我惭愧,更让我感到虚伪。
谁等谁并不重要。
谁曾等过谁多久,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最终放弃了他,而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
*
这不是背叛,却是一种退缩。
我曾为自己道德完美的成就满足。但此刻我发现:人无完人。我,并不如我想象树立的那般高尚。
被痛和沉重缠绕,我怔怔呆呆地哭着,无声无息、源源不绝。他吻上我的双眼,意图吻干所有咸湿的眼泪。口中还在不舍、劝慰般地呢喃,“别哭,别哭…..”
我冲进他的怀里。
此刻所有的矜持都已不能自制、所有的做作都放下伪装。道德、评价、完美,都被置之脑后。我只想去洗刷掉什么,或者说,去表白点什么。
他的大手,在我脸上不舍地轻柔抚摩。唇角原本的伤感,变成了一种深深、热烈的感动。
“你为我哭,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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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我的头,轻贴向他胸前,似乎想让我感受那里剧烈腾跃着的心跳。低头吻上我头顶的头发。
被热烈的呼吸唤醒,我抬头看见他双眸深陷,现着幽黑光芒。那桀骜不驯、目空一切的神情,已经幻化成了柔情似水。
“回来吧。”
“回到我身边。”
他轻轻地在我耳畔央求。
我失魂落魄睁大眼远望,只看到远山阴暗沉寂的轮廓。山下寻常村庄,遥遥传来天籁般的狗吠声。
星月之空依旧璀璨不变,山风呼啸而过,咿唔着岁月的伤感之歌。
而我的心……已经迷失了方向。
——
*
下山,他收缴了我的鞋,坚持要背我。
我不说话,却趁他不备、跳下大石,着丝袜飞奔而去。但青石的冰凉和粗糙,还是令我很不适。飞跃了一段,忍不住扶住路旁一树,颦眉驻足。回头看他,不紧不慢地跟来,脸含奚落。
“怎么,那么厉害,怎么不走了?”
我单脚站立,抬起一脚,手轻轻抚上那不适的部位。他没说话,越过我去,在我的身前弓腰屈背。
象背大神般地,等着我上身附体。
索性豁出去。我要逞强,吃亏的是自己。于是轻盈一跃,意图将他推倒般,强纵上他的背。但这人体力相当不弱,他蹲稳马步、纹丝不乱,之后轻轻握住我的小腿,稳稳地起身。
趴在他的背上,薄薄的衬衫丝毫不能阻挡他的体温。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脸轻放在他后背上,恶作剧般,故意呵出热烈又沉重的呼吸。
不知道他是肌肤太迟钝,还是思绪不够敏感,他只顾一路狂奔着下山,完全不在意这些细节。似乎被某种莫名的快乐左右,整个人,变得象毛头小伙子那般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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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上山时聚会已散,山上原本已是寂夜。不知为何,现在山下别墅院落内,竟然人声鼎沸,嘈杂喧嚣。越走越近,隐约能听出有人正吵嚷、叫骂不休,粗俗之声不绝于耳。我不由轻拉他双耳,“快!放我下来!”
他回头一笑,停住脚,将我稳稳放在青石上,自己后退一级,递鞋给我。
我慌乱不迭地套上鞋,遥望那乱声出处,皱皱眉,“酒会不是都散了吗?怎么还这么吵?”
他看我一眼,似有深意,“你说刚才那聚会?”
“怎么?”我疑惑,他这语气似有玄机。
“我们都是很有个性的乡野草民,”他淡淡扬眉,“刚才的酒会属于上流社会,不过做个样子,是为了公众形象的正面宣传。现在,这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狂欢。巨丰明着是个实业公司,暗地里派别众多。有钱一起赚,有生意一起做。大家约着总要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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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巨丰和河南的天和集团联手,签成了神舟六号精密仪器供货的订单。我们的老朋友,也来这里聚会,以示庆贺。”
“哦,”我低头暗暗称奇,抬起头对上他刻意探询的眼。我还没问,他就回答了我心中所想。
他一脸嘲讽,“怎么?我没有贩毒、走私军火、杀人越货、欺小凌弱,你感到很惊讶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一向干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
是的。
他一语说中我心事。我原本对他一路走来、满心满念想的,都是那些打打杀杀、电影里描述的血腥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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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牵出一丝嘲笑,定定地看着我,“为什么,我们非要用罪恶铺路?安安静静地挣钱,不好吗?”
“竟然都合法吗?”扫黑风暴向来雷厉风行。我都听闻最近政府出手扫清了几个团伙。
“你在担心我?”他淡淡一笑,“放心,我绝不会做得露骨。这行业也分三六九等,我,绝对是金字塔最最上层的那个。”
“怎么讲?”我沉声问,带着认真的思索。
“在被现实压制的最初,除了旁门左道,没有其他出路。所以打打杀杀。”
“如今不死人、不伤人,照样能把事情做好。”
他回身看我满脸的愕然,不由微笑,“干嘛这样看着我?我的脾性你不会全忘了吧?”
“我之前一直推崇老子的三句话,‘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最喜欢第三句‘善胜敌者不与’,善于克敌制胜的人,并不参与战争,与人交锋。”
他在我身旁侧身而立,神态气宇轩昂,“所谓胜之不武,就是淡定中运筹帷幄。现在,社会争相追逐的目标早已变了。单纯追求那点不足挂齿的浅陋财富,已不再是我、也不是任何一个权势者的终极目的。”
“现在这世界,谁掌握了金融控制权,谁就能永远不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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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双眸渐渐蒙上隐尘。他的思想,为何会这样高深莫测。
但这番言外之意透露的,又是一种怎样百般思虑、玩弄世界财富隐规则的心事?
“冰然,你这几年过得再安稳,也不会不认同这个道理:政治流氓最可怕。由政治流氓给地痞流氓撑保护伞,使其气焰嚣张,这就是社会治安混乱的一个重要根源。”
他沉声思索着说道,“你知道我最后走了怎样的路?”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他在新疆都到了生死的绝境,又是如何摆脱,走出这片天空的?
“天下万物,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果敌不过,就放下立场,尽力联合。”
他脸上现出厚重的阴霾,“忘掉原本的立场,接受对方的角度,这个过程很痛苦。”
“但,一旦跳出来、接受了,会发现:原则是一个很可笑的字眼,在利益面前,没有什么原则,是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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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隐隐地明白了些什么,愣神一怔,却为自己的答案暗暗惊心。
正经过刚才的停车场,发现原本空落落的地盘,又重新塞满了各种车辆。如果刚才那拨俱是名车风范,现在这拨却是良莠不齐,从奥拓到奥迪,从西耶那到捷豹,类型大众而又多样。
我好奇地停下脚步,注视着那些车。他在我身旁不由莞尔,“在看什么?”
我来不及回答,已有一个身着西装的男子向我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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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第一眼先注视:我身披的西装;第二眼暗含诧异:我是谁?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但他探询的目光稍纵即逝,对南正安神情恭敬,“南哥,大家都在等你。”
“志林呢?”
那男人看我一眼,却正色回答,“从金华叫了两个小姐,让盛楠送来的。现在……”
南正安神情中稍有怒色,不自觉地看我一眼,忽然伸手做个手势,出言,“停!——”
又吩咐道,“我马上去。”
拉过我的手,“走,我先带你去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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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的主楼,是栋四层楼的建筑。外观上看去,周围绿树环绕,在婆娑树影映衬下灯光稀疏闪亮。主楼外的草坪上,三两个稀疏地坐着闲谈的人。
草坪上还残留着上拨聚会摆放鲜花、没有收拾妥当的长桌。现在,那上面放满了酒瓶。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有的空、有的满,摆放杂乱无序。
南正安脚步沉稳,我跟上他的脚步,在他身后也疾走如飞。等我踏上台阶进入正厅,才发觉里面依旧灯火辉煌。
今晚,我从来就以局外人的面目示人,对里面的客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现在我瞬间成了主角,竟然置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因自我出现在他身后,厅内很多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