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沉沉也仍感疲惫,睁开眼看见挂钟已近正午时分。
我已睡了几近半日,但依然未觉身体彻底休整。
房间里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一扇窗微微开启,却煞有介事地以窗帘遮蔽,徒留一缕清风出入之缝隙,聊以置换空气而已。外间阳光明媚,想是入夏来热气渐渐袭人,但室内温度宜人。
身上薄被轻笼,却严丝合缝、肌肤寸缕不漏。
忽然想起李奶奶的话:‘忌贪凉、当风睡’。这个人谨遵医嘱、奉若圣旨,丝毫不敢违背。
*
翻个身还想继续睡去,但忽然想到什么,轻轻坐起。
——今天是周一,我从泽西回来,今天必要去上班的。
金盛的考勤制度再人性化,也不容如此怠工行为。
想休病假可以,但是我不能公然旷工,触禁犯忌。
找手机打电话,四处找我昨天拿过来的购物袋,均不见踪影。
不假思索地走出卧房,毫无目的地走动。
听见卧房隔壁、书房里似有人声。
目光逡巡走廊内一个人影也无,好奇地蹑手蹑脚走近,轻轻推了虚掩的门。
*
透过一只眼的缝隙向里张望,只看见志林神色凝重地坐在沙发里,置身于酒红色大桌后皮椅里的南正安面无表情,五官如同抹了薄冰,每一寸都透着寒霜之气。
他面色铁青,青筋暴露的额头阴暗得如同笼罩了漫天的乌云,有沉重的愤怒在心底里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却在胸膛四处冲撞无法找到宣泄的出口,最后所有激动沸腾的血液只能凝聚在如同冰窖的一双眼眸里。
脸部的线条僵硬,带着凌然的棱角,望一眼遍觉得,那目光逼人退后千里,已如临万丈深渊。
“反正我要灭了他!”
志林一惊,面色现出焦虑,出言似要劝阻,“哥!——”
这个人眸光如利刃骤然出鞘,绝情遍及周遭所有一切。
转向志林,冷眼冷面,薄唇吐出两个字,“怎样!?”
他居然狂怒至此?
我从未见过他的表情这般阴鸷骇人。
*
我未曾多想推门进去,没想到两个人见我突然露面,都是怵然一惊。
倒是我自己,因这唐突出现心生不安。见气氛稍显不妥,定定心对他柔柔开口,“正安,”
他双眸中瞬间亮出柔和,饱含杀气的面容略缓,脸部线条也不再那般生硬。
站起身走近我,神情忽然从之前的恶毒阴森,转变成阳光明媚。笑得温情脉脉,语气中饱含疼惜。
“怎么起来了,医生要你好好休息。”
“我没事了。”
我轻声地答,也脱口而出打算提醒他,“今天,我原本要去上班的。”
闻言他愣住几秒,沉默噤声。
忽然转头对着志林,简单说出一句,“就这样。去准备!”
我穿着丝绵的薄薄睡衣,在志林面前,我的形象不修边幅多于正装出席。
他眼中闪烁着揣摩之意,略含深意地看我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他转身出门,下意识地关上了门。
*
“医生说的话,你真当耳边风?”
南正安看我的目光里有丝不悦,轻轻地皱起了眉。
“就算为了我,你也应该自重。”
从昨天到现在,总能感觉到他脸上暗暗隐藏的丝丝怒意,总是不经意间流露,让看上去毫无波澜的气氛,突然一刻有了诡谲。
一念闪过,我也深知这怒意从何而来。
我不爱惜自己,到了这种程度,他当然不能容忍。
但是,我又怎么能突然从一向的大不咧咧,转而变成十分的谨小慎微?
自重?!用词真是得当。
一语双关,将祸端、后果所有一切质疑,都因这个词放到桌面,解剖分析。
昨晚,我疲惫到完全忽略了这个男人的情绪。
他什么都没有问,我就自欺欺人地以为一切都是幻影,一切均可成过眼烟云。
但显然,他与我想的,绝对南辕北辙。
*
“你那么紧张干嘛?我还不是好好的?没事。”
我欲像以往以柔克刚,稍稍的让步和卑躬屈膝,可以换来这男人冷酷到温情的转变,这招屡试不爽。
“唔。”
他看似不为我动,神情冷淡,但我知道,他还是软化了强硬的情绪。
不在太岁头上动土,打算转移话题。
“你们在商量事情?”
两兄弟间如此剑拔弩张又庄严肃穆的气氛,我还是头回见到。
“嗯,”他只是微微颔首,但目光躲闪得令我的敏感多疑。这种表情相在他对我既往坦诚的历史中,从来没有过。
忽然想起不止他,还有刚才的志林,都有点不敢与我目光直视的畏惧。
我定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你,刚才说要灭谁?”
他眼角上飞,饱含奚落。
“非礼勿听,你倒真是好奇心重。”
“那当然,”
我顺势而语,“谁叫你们说话不关门。”
*
“身子没养好,就先别上班了,”
他轻语一句,淡淡顾左右而言他。目光、语气里满是心疼,却不经意间消弭了我的疑问。
我依着他的胳膊,轻轻靠着他的胸膛,心底里却有了满足和放松。
过往种种情感纠结、暗潮汹涌、求全责备、心痛折磨,只有这一刻尘埃落定。
我给了他一份完完整整的爱情。再也没有负心的歉疚、也不受良心的责备。
就在这场伤害之后,我不用再分裂人格,将一颗心剖成两半;不用再藏头露尾,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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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轻柔地抚过我的脸,让我的周身肌肤都有了服帖的顺从之意,轻轻拥我入怀,却是喃喃而语。
“什么都不要想,养好身子。什么都交给我。”
我闻言抬头,目光中现出疑惑,“什么交给你?”
“金盛不会因为你不在几天,就倒闭的。”
“什么话?!”
我不悦,这是冷嘲暗讽?
他转了笃定的神情,语气肯定。
“即使你不在,你手下的人也会尽职尽责。”
“你的事业心盛是好事,但现在我要拦你。这种时候我不许你太累,我会舍不得。”
还有什么会比这样的呵护更让一个女人臣服呢?我淡淡地隐了张牙舞爪。
*
回卧室,他找到了我的手机和物品,听我对蔡桐萍面授机宜。
“廖姐?”她轻快的语气传来,“今天怎么没来?打你手机还关机。又不好意思问白总。”
“哦,出了点事情,”
我握住手机思忖,但事已至此只能和盘托出,“出了点意外,孩子流产了。我需要请假休息几天,帮我跟人事部提一下。”
“哦,天哪!”
听见她的惊呼,才知道这事实让外人接受起来,都是如此艰难,她充满关切。
“真的?!怪不得白总看上去心情那么沉重。怎么会这样?您,没什么事吧?”
一看就是没经过事,都这样了,还能没事。
我淡淡一笑,“还好,别担心。过一、两天,我就回去。怎样?今天上班有什么大事吗?”
“别提了,没想到一回国就忙成这样。”
她的语气看上去就很焦头烂额。
“怎么了?”
“外汇局出台‘报送非居民帐户数据’的规定,要对境外个人和机构在境内银行的人民币存款和结算帐户按月统计。要求银行提供帐户月末总额和变动额两个数据。以前我们的系统没有非居民统计这一块,根本无法自动汇总数据,完全都靠手工,工作量很大,运营数据部的人每天都在加班。”
*
“这跟我们投资风险部也没什么关系啊?”我有点疑惑。
“当然有啊,他们要的数据,就是为了国际收支平衡表、收支投资头寸表统计用的。涉及港澳人民币存款、人民币贷款提款账户、qFII人民币账户等八类账户。最终,数据上报要通过咱们的审计。就是这个最要命了。安立东和丛凯据说天天晚上都是十一点下班,人都瘦了一圈了。”
我爱才惜才,更何况是我手底下的人受命危难。
虽然育龄女员工可享受流产假,但身为领袖总自发性地要表现出高风亮节——大家都在为工作忙碌,而我却浮生偷得这几日闲,真是愧对苍生。
一时间这点蓬勃的好强之心,突然就扼制不住。
“真是辛苦大家了,我一定争取周三就上班。”
南正安犀利的眼光射来,那神情就像要将我生吞活剥了般,视我可恨。
那边蔡桐萍似觉不妥,竟是劝慰,“廖姐,没事的,您要不舒服,就尽量先休息。我们这些人盯得住。安立东很有经验,带着大家一起做,没问题的。”
心里生出一丝暖意,这个安立东,果然是不俗之辈。
微微点点头,“替我谢谢他,等我上班,请大家吃大餐。”
放下电话,对上南正安暗含冷意的眼,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