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可谓是个“侃神”,硬是凭借着一张嘴,把同桌原本严重的自闭症,聊得症状都减轻了不少。
然后有一天,他妈妈突然来找我,告诉我说他要出国了。我一听,下意识就回应道:“明白了,阿姨。是不是要我出一百万,然后离开您儿子?”
这话刚出口,坐在后排一直偷听的陈闻然,竟突然哭了起来,可把我吓了一跳,我当时还心想,这哭声咋跟谁家烧水的壶开了似的。
高二那年,我们班来了一位十分英俊的小伙子,名叫陈闻然。他长相出众,身高足有一米八三,身材更是匀称得恰到好处,腰细肩宽,妥妥的男神胚子。
可奇怪的是,他似乎极不愿意开口说话。
班主任介绍完他之后,我立马举手提议:“老师,我建议让陈闻然同学和咱们班的女生轮流坐同桌,这样能让他更快融入集体,增进彼此感情!”
这话一落,男生们顿时纷纷发出不屑的“切”声。而陈闻然呢,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面无表情。
可惜,班主任并未采纳我这为女生谋福利的好建议,而是带着他走向教室最后一排的单人座位。
他坐下后,便直直地凝视着窗外,这一看,就是整整一天。
我咋知道的呢?因为我一有空就转过头,热情地向他介绍自己:“我叫宋楠桥,命中缺木,所以名字里有两个木哦。”
怕他记不住,我还特意用记号笔在笔记本上大大地写下我的名字,而后塞进他书本的第一页。
到了高三,班上同学都被我“欺负”了个遍,以至于没人愿意跟我坐一块儿。
直到我打败了年级排名第一的学霸,班主任终于忍不住,安排我和陈闻然成了同桌。
对于这安排,我倒没什么意见,毕竟,连班上唯一的水龙头都被我给说得漏水了,我这“本事”可见一斑。
可陈闻然比那水龙头还闷。
他还是老样子,盯着窗外,那清晰好看的下巴线条微微扬起,仿佛在俯视我。我心里琢磨着,他这样一直盯着窗外,迟早得颈椎病。
我试着把辣条递到他面前,笑着问:“嘿,要不要来点?”他却一声不吭。
课间,我找他借笔记,他依旧沉默不语。我满心期待瞬间落空,感觉自己被彻底无视了,顿时火冒三丈。
在不打扰其他人的前提下,我凑近他,小声耳语地质问:“陈闻然,窗外到底有啥啊?”
他没反应。我又说:“点头表示是,摇头表示不是,我说是,你呢?”
可他还是毫无回应。我简直无语了,这人也太能忍了,这都能憋住不吭声?
好吧,在我的“YES oR No”提问里,他选了“oR”。
我心里犯嘀咕,我们这届也没听说有残疾人啊,我盯着他的侧脸,陷入深深的沉思。
或许,在他那高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有着赌博成性的父亲、生病的母亲、还在上学的妹妹,以及一颗破碎内心的他。
哎,我可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
刚入秋,夏天的热气还未完全消散,空气干燥得很。
偶尔有微风轻轻吹来,撩起窗帘,也拂动着教室里一颗颗不安分的心。
大家都在埋头苦写,只有我,因为和陈闻然没法交流,急得抓耳挠腮。
不知怎么的,我拿出护手霜,一不小心挤多了,正发愁呢,一抬眼,瞧见陈闻然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闲着,鬼使神差地,我就顺手把多余的护手霜抹到了他手上。
等他察觉到手上的滑腻,一脸茫然地看向我时,我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干了啥。
我紧张得咽了口唾沫,脸上的温度“噌”地一下飙升起来。
就在这时,他,对我说了第一句话:“嗯?”我的心瞬间狂跳不已。
啊。
啊!
原来他不是哑巴啊。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那种老套的台湾爱情剧。
女主角的命运似乎和我妈现在的心情一样糟糕。
家长会结束后,她显得有些忧虑。
从第三次模拟考试来看,我的成绩勉强能够达到本科的分数线。
我妈阻止了我爸给我夹菜的动作,眼神坚定地说:
“老公,我们是不是也该像隔壁的圆圆那样,让孩子试试艺术考试?”
隔壁的江淮月,小名叫圆圆。
她是小区里的小明星。
随便在小区里转转,都能听到家长们对她的夸赞。
我爸一脸忧虑,并没有立刻反对。
“现在准备艺术考试是不是太晚了。”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都怪我,孩子长得太像我了。”
我爸有个外号叫“癞蛤蟆”。
我哪能忍受这种话,突然拍案而起。
“宋大富,你别把责任推给我!”我转头向我妈告状,“妈,宋大富在马桶水箱里藏了私房钱!”
“嘿!你这丫头!我昨天还给你买了冰淇淋呢!”
我妈拿起汤勺指着我爸:“好啊!”
我妈忙着对付我爸。
等我偷偷回到学校,却发现陈闻然还在那儿。
他虽然依旧话不多,但至少我问问题时,他会回答我。
“你怎么还没走?”
陈闻然看了我一会儿,才说:“等我妈妈。”
“你妈妈也没走?”
我习惯了等他说话。
“嗯。”
“为什么?”
“老师。”
“老师找你妈妈谈话?”
他点点头。
“嗯。”
我爸说过,我不适合学习,但在理解人心方面倒是有一套。
好几次,我妈想用擀面杖教训我,都被我巧妙地避开了,因为我总能说到她的心坎里。
对陈闻然也不例外。
他不情愿地笑了。
我看着他。
他戴着黑框眼镜,眼睛弯成了月牙形,两个小酒窝调皮地出现在脸颊上。
既乖巧又懂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我嘴上却说:“别笑!”
陈闻然立刻停止了笑容。
只是我没想到,他突然伸手捏我的脸。
“生气了?
“别,别生气。”
刚开始接触时,陈闻然总是显得很迟钝。
我就给他讲冷笑话。
“你知道为什么白雪公主总是遭遇不幸吗?”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
一句话也不说。
我揭晓了答案。
“因为她身边小人太多。
“哈哈哈。”
我笑得前俯后仰。
陈闻然歪了歪头。
我怀疑他没听懂,又讲了一遍。
还是没反应。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对牛弹琴。
看着他那张白皙的脸上带着婴儿肥,我忍不住捏了捏。
直到他的嘴角上扬到我满意的角度,我才拍了拍手。
“记住了,以后我说完话,你只能露出这个表情。
“这,代表你很开心。”
没想到。
他真的记住了。
陈闻然又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对我示意:“开心。”
这次轮到他提醒我,要保持开心。
这时,陈闻然的母亲在门外轻咳了一声。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迷人的女士。
她浑身散发着优雅和大气。
要真说起来,她身上有种和我不同世界的魅力。
就是眼角的泪痕,稍微破坏了这份美。
陈闻然的母亲叫我们过去,她微微弯腰。
“你就是小桥吧?”
我,一向自认无所畏惧,却结巴了起来。
“对,对,对,阿姨。”
陈闻然的妈妈笑了,那笑容和陈闻然一样迷人。
她开车送我回家。
快下车时,她随意地递给我一个小蛋糕。
那是我们刚刚经过的那条街上,那家昂贵的蛋糕店买的,标签上标着688。
只有一块。
却比我每年的生日蛋糕都要贵。
我接过蛋糕,感觉有点晕乎乎的。
陈闻然在车里向我挥手,我忙得没空回应。
我的脑海中。
不断回荡着陈闻然妈妈刚才打电话的声音。
“对,出国。”
“手续已经办好了。”
“啊,小姑娘……”
后视镜里,她的目光和我相遇,她显得有点慌张,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我会处理好的。”
高考落幕后,昔日朝夕相处的同窗,如今能保持联系的已寥寥无几。
我和陈闻然却依旧频繁碰面,不知是否我的错觉,他似乎变得健谈,反应也敏捷了许多,偶尔还能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各异的情绪。
起初,陈闻然的母亲总会陪伴在他身边,但最近她似乎忙得不可开交,不再常伴左右,有时是司机来接送我。
陈闻然比同龄人更专注,与他相处时,不是听他弹奏钢琴,就是观赏他的画作。
我为自己的单调感到羞愧,同时也感慨于我那千篇一律的反应总能让他感到愉悦。
成绩公布前夕,我带他去了一家游乐园。
是那种门票价格亲民的公园。
我反省了一下自己。
最近我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对于他为我支付的费用,我竟然越来越觉得理所当然。
他向我展示了他的世界。
我也应该有所回报。
公园里只有三样游乐设施,摩天轮在下午五点开放半小时,正好转一圈。
我们约定好坐在彼此对面,但工作人员一关门,他又挤到我旁边,和我共享这并不宽敞的空间。
他今天没戴眼镜。
露出了那双杏仁般的眼睛,目光纯净。
他微微扬起嘴角,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我,美好得让我不由自主地靠近。
但当我从他的瞳孔中只看到自己的倒影时,我下意识地避开,转头看向别处。
我后悔高中三年看了不下百部偶像剧,现在这些画面在我脑海中像幻灯片一样闪过,只是主角换了面孔。
我拿出护手霜。
涂抹完毕后,才意识到面前还有一双手。
我挤了一点在陈闻然手上。
他皱了皱眉。
「这是欠你的。」
「下次记得自己带护手霜!」
我又帮他涂好。
摩天轮缓缓升至最高点。
我闭上眼睛,许了个愿。
那天在车上,其实我都听到了。
陈闻然的母亲说要带他去治疗。
我已经足够幸运。
那就祝愿他早日康复吧。
睁开眼睛。
发现陈闻然也学着我的样子,闭上眼睛。
他的黑色睫毛垂下。
他穿着白色t恤,干净得像个天使,背后仿佛有光环环绕。
我越是觉得他在我心中形象美好,就越害怕失去他。
少年们以为的离别,就是永别。
我以后还能去哪里找到这样一个听话又爱笑的傻瓜呢?
在他睁开眼睛之前,我先拉起他的手,轻轻地按了一下。
「陈闻然,你欠我一个愿望,别忘了还给我。」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陈闻然依旧在笑,只是眼中多了几分疑惑。
他说:「我很开心。」
第二天,他的母亲约我在咖啡厅见面,脸色十分严肃。
我曾追过一部剧集,里头的女主角的弟弟跟陈闻然如出一辙。
我本能地猜测,
陈闻然可能患有自闭症。
毕竟他在学校里的表现,天真得过了头。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装作没看见。
只是偶尔会偷偷瞄一眼陈闻然,而他本人却毫无所觉,手撑着头望向窗外,仿佛他眼中所见是另一个世界。
我也模仿他,手撑着脑袋靠在桌上,屏蔽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时,风景与他相映成趣。
陈闻然的妈妈否认了我的想法。
「小然不是自闭症。
「只是怕打雷,那天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我松了一口气。
他只是反应慢了点而已。
如果硬要分类的话,
陈闻然现在的状况,可以算作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
陈闻然妈妈解释完,紧紧握住我的手,非常真诚。
「小桥,谢谢你,我听老师说陈闻然和你坐在一起后才有了变化。」她眼中含着泪光,「你知道吗,当陈闻然在家里念叨你的名字时,我有多高兴!」
我点点头。
我当然明白。
班上的人,有叫我刺头的。
有叫我侨妹儿的。
有叫我语文课代表的。
有叫我小桥的。
只有陈闻然会特别认真,一字一顿地,叫我的名字。
「宋,楠,桥。」
虽然有时发音不太对,需要我纠正。
「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陈闻然特别听话,也特别真诚,我,我们都很欣赏他!」
我递给阿姨一张纸巾。
越来越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吃喝了一会儿,陈闻然妈妈几次欲言又止。
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终于,在我咽下最后一口奶油后,陈闻然妈妈开口:「小然要出国治疗了,阿姨想你……」
我突然明白了这股熟悉感的来源。
心里一沉。
我见得太多了。
以至于不假思索地说:「阿姨。
「您别说了。
「我都懂。
「我不要钱,我会离开陈闻然的。」
我早该猜到。
陈闻然长得帅,才华横溢又富有,可能还有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
我幻想中的白马王子,没有一个是富家子弟。
陈闻然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傻孩子,你在想什么呢。
「阿姨想让你和陈闻然一起出国,至于费用阿姨会全包的。」
我疑惑。
天上掉馅饼了吗?
天上怎么会掉馅饼呢。
这一刻,我并没有感到高兴,而是感到迷茫。
我走了,爸妈怎么办?
如果没钱了,阿姨还会照顾我吗?
最重要的是,我连英语听力都是靠猜的,在国外怎么生活?
我收起笑容。
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向陈闻然妈妈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阿姨。
「我得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
陈闻然妈妈比我冷静得多,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和小然,等你电话。」
我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水壶的闷响。
回头一看,陈闻然难以置信地从后面站了起来,他好像还不会哭,只是从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
我顾不上太多,赶紧捂着耳朵跑回家。
当爸妈得知陈闻然要带我去欧洲的消息后,他们陷入了沉思。
“出国,是为了学习吗?”
作为工人的爸爸,勉强说出了一个数字:“一年十万,够吗?”
妈妈是会计,她摇了摇头:“光学费就不止这个数。”
她伸出一根手指。
爸爸咽了口唾沫:“一百万?”
妈妈点了点头:“三年至少一百万。”
这对我们家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然后,他们的目光都转向了我。
我挠了挠头,换了个说法:“我也没说要去,就是跟你们说一下这事。”
接着,他们似乎都很忙。
妈妈把冰箱里的纸盒饮料从横放改成竖放,重复了好几次。
爸爸拿起遥控器,一会儿调亮电视,一会儿又调暗。
“……”
深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听到有人悄悄走进我的房间,我立刻装睡。
有人亲了我一下,还在我枕头边塞了东西。
听到声音我才知道是妈妈。
她小声对旁边的爸爸说:“老头子,你说孩子会不会怪我们?”
爸爸没说话。
我眯着眼睛,看到他搂着妈妈。
他们走后,我摸到枕头下有个信封,里面装着1000块钱。
“……”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本该睡到中午的我,却失眠了。
想了很久。
我选了个既不早也不晚,不是饭点,天气晴朗的日子,给陈闻然妈妈回了电话。
我提前准备了稿子,显得更正式一些。
最后只说了几句话。
“谢谢阿姨,我现在还不打算出国。”
停顿了一下,我又补充道:
“祝陈闻然同学早日康复。”
挂断电话后。
我在公园的秋千上荡啊荡,直到跳广场舞的阿姨们都回家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偶像剧里总有恶婆婆,拿着支票让女主角离开她儿子。
其实不用提醒,女主角自己也会退缩。
当你身边有人比你更优秀,更有钱,更有气质,谁都会感到差距。
但这样,他们之间的爱情就不纯粹了。
我抬头望向天空。
没有月亮。
没有云。
也没有星星。
陈闻然看到的天空也是这样的吗?
或许成长就是这样吧。
五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毕业那年,我成功跻身公务员行列。
在同学聚会上,我自然成了大家讨论的焦点。
“记得班主任说过,你这口才将来肯定得靠说话吃饭。”
“班主任真是个预言家。”
班长调侃我。
其他同学也七嘴八舌,纷纷向我举杯。
那时候班上没几个我聊不来的,都来跟我碰杯。
“说我呢,我高中当班长,现在去当兵了,还打算继续当班长吗?”我总能接上话茬。
还在读研究生的同学,开始打听那些已经工作的同学的职业前景和收入情况,难免有些失落。
很快,话题又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饭桌上,不知谁突然问我:“宋宋,你和陈闻然还有联系吗?”
“听说他出国深造了,现在怎么样了?”
那一瞬间的尴尬,我装作不在意地摸了摸鼻子。
“不清楚。”
“他出国后就没联系了。”
有人感叹,紧接着又有人提起江淮月。
她在隔壁桌,被大家簇拥着。
听说她不打算混娱乐圈了,打算当网红。
“真是可惜。”
有人随口说:“不觉得江淮月和陈闻然看起来很般配吗?”
几个女生纷纷表示:“我们也觉得。”
“他们俩不是都去英国了吗,说不定真是一起去的!”
我看着江淮月的方向,有些出神。
不知怎的,我总感觉她也在看着我。
闺蜜拍了拍我,把我拉回现实,但下一秒我就后悔没堵住她的嘴。
“难道只有我觉得宋宋和陈闻然很配吗?当时陈闻然对别人都不理不睬,只有和宋宋说话才会笑!”
我?
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我身上。
还好我反应快。
站起来,举杯。
“别提那些八卦了,太不实际了!
“既然说到我了,那我得说两句!下个月文化广场,我们局的文化展览,大家一定要来支持哦。”
我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谁都别想缺席!”
一杯白酒下肚。
我再也无暇顾及其他杂念。
为了这次文化展览,咱们局里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到了确定嘉宾名单的时候,领导递给我一叠文件,对我说:
“小李啊,咱们局里就数你最年轻了,这文件里的人年龄都跟你差不多……”
“刘副,我叫小宋。”
我不由得吸了口冷气,心里打鼓:“再说,我才来局里一年,这事儿我恐怕做不来。”
“我担心自己担不起这重任。”
刘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脸轻松地说:
“也不是要你全搞定,随便联系一两个就行。”
“不难的,年轻人多锻炼锻炼,对你有好处。”
无奈之下,我只好接过那叠文件。
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的,刘副。我一定尽力完成。”
可是当我翻开文件的第一页,看到陈闻然的名字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边走边揉眼睛,完全没注意到前面有人,结果撞了个正着。
我抬头,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就低头看了看文件上的照片,又看了看面前的人。
太不可思议了。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一定是早上吃蘑菇吃太多了,出现了幻觉!
直到有人叫住我。
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宋楠桥。”
“好久不见了。”
我立刻警觉起来。
陈闻然伸出手,脸上的笑容和摩天轮上的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地想要轻轻握手,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掌。
陈闻然的手心冰凉,但一碰到我的手,就变得温暖起来。
我有点吃惊,但还是尽力保持礼貌:
“啊,陈闻然啊。”
“是啊,好久不见了。”
他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一直盯着我的脸,没有移开。
“……”
“哎哟!”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我一回头,看到刘副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本能地想要上前扶他,刚迈出两步,就忘了自己的手还被陈闻然拉着,结果被惯性拉得后退了两步。
离陈闻然更近了。
看到刘副慢慢站起来,我松了口气,关心地问:
“刘副,您没事吧?”
刘副揉了揉屁股,装作若无其事:“我能有什么事。”
他挥了挥手。
“不用管我,你们年轻人聊吧。”
但他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我突然想起,刘副是局里有名的八卦王,一有空就拿着保温杯在各个岗位间转悠,听八卦。
我一拍脑门。
糟了。
陈闻然轻咳了一声,小声问我:“我现在是不是该放手了?”
我当他出国太久,一时还没适应这边的习惯,好心提醒他:“嗯。”
“在中国,握手三秒钟就够了,再长就不太合适了。”
“不太合适,”他顿了顿,声音拉长,“会有什么后果?”
我睫毛微微颤抖,答不上来。
他放开了手。
我退后了一步。
再次回到了安全距离。
陈闻然的目光从我的手上慢慢移开:“晚上有空吗?”
“我离开太久了,不知道哪家餐厅好吃。”
我看了一眼手表。
“改天吧,今天我有约了。”
我匆匆从他身边走过。
到了门口,我才鼓起勇气祝贺他:
“前几天的比赛我看了。”
“恭喜你得了金奖。”
他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其实我是想对他说,治疗效果很好。
他本来就应该如此。
接过李浩递来的鲜花,我轻声说:“谢啦。”
他脸上洋溢着喜悦。
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我们计划像其他恋人一样,去看一部浪漫电影。
走了几步路,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陈闻然那辆黑色宾利的车窗,留了条小缝。
接着,我瞥见一个女人坐进了副驾驶,她的面孔似曾相识,却又看不真切。
她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我像做贼一样迅速转过头去。
李浩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随口问道:“你认识她?”
我撒了个谎:“不,我不认识。”
然后拉着他快步离开。
李浩是一名中学教师。
和我一样,我们都是本地人。
他的家人都是那种规规矩矩的老实人。
我的父母对他印象很好。
他对我也很尊重。
大家都说,我和李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电影快要结束时,他离开了座位,回来时递给我一杯热腾腾的奶茶,让我暖手。
“你没觉得刚才电影里的男主角看起来很眼熟吗?”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根本没心思看电影。
“他跟你一个高中同学挺像的,是不是叫陈闻然?”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上次李浩来接我出去的时候,我妈给他看了很多我的照片,其中就有我们的高中集体照。
那时候,我拉着陈闻然挤到了最中间,其他人都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体两侧,只有我与众不同,和陈闻然一起摆出了剪刀手的姿势。
好在李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问我,他是否有荣幸成为我的男朋友。
我有些迟疑。
李浩没有逼我,只是轻松地笑了笑:“下次我们去上海迪士尼吧,听说那里是女孩子的最爱。”
“迪士尼有摩天轮吗?”
“好像没有。”
“那我就不去了。”
李浩笑了。
他开车送我到了楼下。
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
他低着头沉思了很久,然后直视着我:“我们还有下次约会吗?”
“没有了。”
我应该给自己留点余地的。
但那样对他不公平。
傍晚时分,我按照资料上的号码拨了电话。
太晚了,我已经做好了他不接的准备。
但电话竟然通了。
我本想先和陈闻然聊聊过去,然后再慢慢引导话题,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你谈恋爱了吗?
“恭喜你啊。”
语气里带着一丝酸楚。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嗯?”
他可能没听清楚,我也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我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回应,声音有些沙哑:
“宋楠桥,我饿了。
“你呢?”
没想到,我和陈闻然的第一次共餐,竟是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解决的。
马克的定食确实名不虚传。
当那股香气从碗中飘出时,我仿佛觉得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我吃得正欢,以至于有人靠近时,我本能地护住了我的碗。
陈闻然的手悬在半空:“有这么好吃吗?”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把碗推向他那边。
“尝尝看?”
大不了等会儿再尝一口他的。
我拿起筷子,陈闻然却又按了回去,握着我的手,用我的筷子熟练地吃起我的面条。
他眼睛一亮:“真好吃!”
不知道是因为辣还是其他原因,我的脸开始发热。
这碗东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几口就吸溜完了,味道也一般般。
我望向窗外,突然从玻璃中看到我们俩的身影,陈闻然看到我的目光后,忍不住笑了。
我突然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细节。
“陈闻然,你这衣服是新买的吧?”
陈闻然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看不出什么问题,然后问我:“怎么发现的?”
“你吊牌还没摘。”
他穿着的白色卫衣,我拉吊牌时差点把他勒死。
费了好大劲才把吊牌扯下来。
“咳。”
看他还在咳嗽,我有点过意不去。
“对不起。”
陈闻然揉了揉脖子,缓过劲来:“没事。”
“我很开心。”
这孩子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
我一拍大腿。
糟糕。
他不会是变傻了吧?
陈闻然刚康复,可别因为我出什么事!
我应该感到内疚,但眼睛却紧紧闭上,努力忍住笑。
因为他刚才那傻样实在太搞笑了。
人在高兴的时候,就容易给自己找麻烦。
“是因为今天和女朋友约会很开心吗?”
他转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嗯。”
他的半边脸和耳朵都红了。
我也转过头。
手里不停地搅动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面碗。
“是谁啊,我认识吗?”
“陈闻然,你真不够意思,也不带你女朋友来让我看看。”
“好歹……我们也同桌两年了。”
“真有你的!”
陈闻然很自然地从我手里拿走空碗,扔进垃圾桶,回头闷笑。
“谁说我有女朋友了。”
“没有吗?”
我抱起胳膊:“我都看见了,昨天有个身材苗条的美女上了你的副驾驶。”
“身材苗条?”他停下,想起来什么,语气低沉,“是江淮月。”
“你还记得吗,隔壁班的艺术生。”
再次对视,他的眼神异常热烈。
“你还说要把她介绍给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玻璃中映出他的目光,始终跟随着我。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
陈闻然在钢琴前的姿态。
并非透过荧幕,也不是新闻报道。
他就在我面前,只为我一人演奏。
在我那风平浪静的十八年里,从未料想过会有人为我完整地弹奏一曲。
我曾幻想将来会有人与我一同逛市场,为我烹饪,我们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中相互适应。
却未曾想到,生活远不止是油盐酱醋茶那么简单。
他给我留了半张椅子,随意地弹了几个音符,含糊地说了句:“喜欢。”
我与他并肩而坐,手指犹豫不决,因为我从未学过钢琴。
陈闻然似乎也没打算教我,自得其乐地弹奏着,他的指尖在琴键上自如流淌。
我原以为他只是随意弹奏,直到我听到那熟悉的旋律。
那是毕业典礼上江淮月演奏过的。
我随意敲击了几个音符,发出了不太悦耳的声音:“陈闻然,如果坐在你旁边的是江淮月,会不会……”
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