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芷兰没有看,也没有停。
她的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虽然她也不知道前方是哪里。
她只知道,要离开这片死亡之地。
要带着背上的这个男人,活下去。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瘦弱的女子,背负着一个魁梧的男人,在尸山血海中,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背上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了颠簸,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周芷兰的心一紧,脚步顿了顿。
她侧过头,柔声问道:“朱将军?你醒了吗?”
没有回应。
他依旧在昏迷之中。
周芷兰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
她的脚步很慢,但异常坚定。
夕阳下,那道蹒跚前行的身影,渺小,却又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
太原。
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呛人的烟味弥漫在作战室的每一个角落。
闫百川穿着一身整洁的军装,端坐在地图前,脸色阴沉。
他死死的盯着墙上的地图,看着代表着敌我态势的箭头,愁眉不展。
作战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参谋军官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份电报,神色慌张,甚至忘了敬礼。
“总座!”
闫百川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参谋。
“讲。”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参谋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
“水峪口……水峪口急电……”
“九十一军……还有进攻水峪口的日军松本、结城两个联队……”
他顿了顿,似乎不敢说下去。
“说!”闫百川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参谋一个激灵,闭上眼,几乎是吼了出来:
“全、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什么?!”
闫百川霍然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滑出,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几步冲到参谋面前,一把夺过电报。
电报纸很薄,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中发出哗啦的轻响。
上面的字迹清晰而残酷。
“九十一军五千余将士,于水峪口阵地,与日寇松本、结城两联队六千余人鏖战……”
“战至最后一人,全军殉国……”
“日寇亦伤亡殆尽,两名联队长松本洋一、结城结弦,均被当场击毙……”
“阵地……已成焦土,尸横遍野……”
阎锡山拿着电报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仅靠五千多人,拉上了两个日军联队同归于尽?
甚至斩杀了对方两个大佐联队长?
这个朱豪……这个九十一军……
简直是……疯子!一群疯子!
他的心中开始怀疑,怀疑自己之前的决策,是不是错了。
之前朱豪便发报给他,告诉他板垣必走平型关,将板垣放入平型关关门打狗,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可他偏偏不信,偏偏就听了孙楚的。
结果现在,雁门关丢了,平型关也丢了。
看上去,自己连老家五台山都快回不去了!
而对于朱豪所部,他没给一枪一弹,军饷也是一拖再拖。
你朱豪早说你这么牛逼,我闫百川能不给你投资吗?
不由的,闫百川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悔意。
他慢慢地走回地图前,重新坐下。
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其他的参谋和军官们,也都听到了刚才的汇报,一个个面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
五千多人的川军部队,和一个加强旅团规模的日军主力,在小小的水峪口同归于尽。
这场仗打得太惨烈了!
也太……不可思议了!
“总座……”一个副官小心翼翼地开口,“九十一军……虽然是客军,但此战壮烈,为国捐躯……”
“按照规定,阵亡将士的抚恤金……”
闫百川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让副官后面的话瞬间噎在了喉咙里。
“抚恤金?”闫百川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人都死光了,一个活口都没剩下,发给谁?”
他拿起桌上的铅笔,在水峪口的位置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况且我早就说过了,对于九十一军的军饷、抚恤,一切都按战后实有人数三倍核发。”
“既然九十一军没人了,这笔钱,也就省了。”
“现在到处都要用钱,没必要浪费在死人身上。”
副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闫百川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总座的脾气,也知道闫百川打的是什么算盘。
只是……五千多条人命啊!就这么没了,连一点抚恤都拿不到……
他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
闫百川看着地图上的那个叉,眼神复杂。
震惊过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这个朱豪,还真是个狠角色。
可惜了……这么一支能打硬仗的部队,就这么交代在了水峪口。
不过,能换掉鬼子两个联队,也算是值了。
至少,给他晋绥军减轻了不小的压力。
“传令下去,”闫百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嘉奖九十一军忠勇殉国,通报全军。”
“至于其他的……就按规矩办吧。”
“是。”副官低头应道。
作战室里,再次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记录着这沉重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