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暴雨裹挟着橡果砸向彩绘玻璃,彭伯里庄园的东翼走廊在雷鸣中忽明忽暗。
达西握着烛台经过孔雀石壁炉时,忽然听见夜风送来支离破碎的琴音——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却夹杂着诡异的变调,仿佛月光在暴风雨中折断翅膀。
当他推开音乐厅的胡桃木门,烛火映出钢琴前蜷缩的身影。
海伦娜湿透的晨衣紧贴着脊背,金发像被暴雨揉皱的绸缎,她正用左手食指戳着琴键,右脚还勾着只沾满泥浆的缎面拖鞋。
\"这是彭伯里,不是吉普赛营地。\"达西的声音惊得少女撞翻琴凳,她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开乐谱,泛黄的纸页如白鸽在雨夜翻飞。
海伦娜将冻得发青的脚趾藏进裙摆:\"您庄园的藏书室会吃人!我明明跟着《建筑史》的平面图...\"
她举起被雨水泡胀的古籍,封皮上的烫金标题正巧滴落一滴水珠在达西锃亮的马靴上。
雷鸣骤响的刹那,达西看见少女锁骨处泛起的淤青。这让他想起去年冬天在利物浦港见到的折翼信天翁,同样的倔强与脆弱交织。
\"过来。\"他解开天鹅绒窗帘的束带扔过去,深紫色帷幔瞬间将少女裹成颗湿漉漉的茧。
当壁炉燃起橙红火焰,达西发现自己的银质酒壶已递到对方唇边。海伦娜小口啜饮白兰地时,火光在她睫毛上跳动,像林间精灵在蛛网间起舞。
\"其实我是来还这个的。\"她从湿透的衣袋掏出牛皮信封,火漆印章上达西家族的纹章正在融化。
达西瞳孔微缩——这正是他清晨差人送往伦敦的密信,事关乔治·威克姆的最新动向。\"霍华德小姐的邮差业务已拓展到私人信件?\"
\"是南走廊的盔甲先生扣留了它。\"海伦娜指着裙摆的裂口,\"我取信时被护膝甲卡住,您的管家大概以为闹鬼了。
\"她突然凑近,带着白兰地芬芳的呼吸拂过达西紧绷的下颌线,\"信上说要在多佛港拦截,但威克姆先生此刻应该正带着莉迪亚小姐往北走。\"
达西手中的拨火棍溅起火星。雨声中,他听见自己冷静到可怕的声音:\"淑女不该窥探他人信件。\"
\"就像绅士不该在深夜偷听淑女弹琴?\"海伦娜裹紧帷幔走向钢琴,浸水的乐谱在她指尖沙沙作响,\"您方才站在降A调的位置听了七分二十四秒——足够喝完两杯波特酒的时间。\"
暴风雨突然偃旗息鼓,月光从云隙倾泻而下。达西看着少女在琴键上跳跃的指尖,那些他刻意遗忘的旋律突然苏醒。
十五岁那年,他就是在这架钢琴前撕碎了所有原创乐谱,因为父亲说菲茨威廉家的继承人不需要艺术家的软弱。
\"这里少了个装饰音。\"海伦娜的指尖点在乐谱第五小节,\"像夜莺被荆棘刺伤时的颤音。
\"她忽然转头,火光在紫罗兰色眼眸中流转,\"您要不要试试?\"
当达西的右手不受控地抚上琴键时,壁炉爆出个明亮的火星。
他弹奏的正是十五岁那年为母亲忌日写的安魂曲,那些被他深埋的旋律此刻化作月光下的潮水。
在某个转调瞬间,他感觉少女带着橙花香的气息落在肩头——海伦娜的食指正轻轻按压他僵硬的指节。
\"这里应该像风吹散蒲公英...\"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吞没。
达西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本能地跟上她的即兴伴奏,黑白琴键间升起他从未听过的星辰。
晨光初现时,管家在音乐厅发现沉睡的少女。
达西的外套盖在她身上,琴架上放着重新誊写的乐谱,在最后一小节处有个墨水晕染的月牙形印记。
而在藏书室最顶层的《英格兰法律史》中,夹着张字迹凌厉的便笺:明日午后三时,多佛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