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白苓意料的,林惊鹤并未再作任何尖锐刁难,甚至连言语都无。
他依旧是那位白衣玉扇、温润端方的世家公子,如原书记载的一样,行事作风处处妥帖有礼。
半日中他们一起走访受害者人家,皆是由林惊鹤出面与家属交涉,询问案发前的情景,是否有什么异象预兆。
他盘问地很仔细,连一些常人想不到的细枝末节都刨根究底,也能三言两语安抚好情绪激动的家属,真不愧是原着中捉妖小队的智囊军师。
从一户人家出来,又入另一户人家,林惊鹤极为尽心尽责。
而白苓只需要安静待在一边做个花瓶陪衬。
一来她一个原着恶毒女配,又有干扰任务在身,没必要上赶着破案;
二来男女主又不在,林惊鹤还是个知道她是妖的,她无需伪装热心市民为捉妖事业做贡献。
而且她若是热情参与,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被这心思百转的攻略对象以为是别有所图——
虽然她就是。
“求大人一定把我女儿救回来!”
“小人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大人的恩情!”
从第七户人家出来,那雄壮粗犷、满面凶相的屠户在他们身后重重跪地,溅起纷扬尘灰。
他眼睛猩红凶悍宛如兽瞳,胡子拉碴的脸上却涕泗横流,他毫不顾忌地用袖子抹眼泪、擦鼻涕,哭得又滑稽又可怜。
白苓心口涌出一股莫名的感触,具体说不上来是什么,只酸酸涨涨的。
是……同情吗?
白苓有些不确定。
虽说她骨子里是人类,可成妖百年,时间远远胜于人类的年岁,在弱肉强食的妖族叙事中,自我利益至上,同情是最微不足道、也最没有必要的情感。
白苓本是排斥这般的,她身边的妖——无论是风流不羁的好友孔雀,还是慈爱智慧的茶树老妖,也皆是至情至性之妖。
可再至情至性,似乎也逃脱不了妖族天生的冷漠,只会对在意的妖展露柔软。
即使是拥有人类灵魂的白苓,在长达百年的耳濡目染中,也逐渐变得冷情冷心。
这也是为何在面对少女尸冢时,她虽然也觉得那妖残忍,却并无和男女主一样誓要破案、铲除恶妖的热血肝胆。
甚至命书要她阻碍破案进度,她并不是心生惭愧才糊弄了事,而是觉得麻烦。
只是麻烦而已。
白苓望着那屠户心中复杂,脚下如有千斤重,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直到耳边响起一道清冷如玉碎的嗓音:“阿怜不走吗?还有八户人家没问过呢。”
“难道阿怜是觉得他们可怜?”林惊鹤俯身靠近她,束发的白玉带被风带起,拂过她的耳尖。
白苓骤然抬头,撞进一双温柔含笑的凤眸里。
青年拥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狭长锋利的轮廓,鸦青浓密的睫羽,墨玉似的瞳孔,如阳光下晒过的湖水清澈柔亮。
可她总觉得,风平浪静之下又好像蕴藏着晦漠幽暗的寒潭深渊。
“确实可怜。”
没得到回应,林惊鹤兀自长叹一声,“既然如此,我等当更加尽心尽力探案才是。”
青年俊秀的面容是那般悲天悯人,话语也是。
白苓却蹙眉,她总有一种错觉——
这位看似心系天下的捉妖师似乎比她这个小花妖还要冷漠。
他的所作所为却与她的想象相悖。
“走吧,还有七八户人家,绝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林惊鹤抬步往下一户人家走去。
白苓舔了舔干涩的唇,提脚跟上去。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是屠户和他瘦弱苍白的妻子正在一起用力把厚重的朱红大门关上。
黛瓦白墙、高门飞檐,庄严气派的别院一座座矗立,里面住的却是粗布麻衣平民。
白苓眉心蹙得更深。
虽说这是沈钰和州府对受害者家属的优待,可她总觉得有一种说不上的古怪。
**
又到了一位受害者的闺房。
其实也不算,毕竟他们已经搬了新家,这里顶多就是盛放受害者遗物的一间房。
血色残阳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珠帘叮铃作响,鲛纱曼妙多情。
梨花木的雕花床,床幔是轻薄的素纱,四角挂着精致的青铜风铃。春花冶丽的屏风之外,贵妃榻、梳妆台一应俱全。
可却无一丝生气。
也是,这是后来父母爱女心切精心布置的,可只有主人的遗物来过。
林惊鹤正在遗物中翻找恶妖留下的线索,长睫压下,阴影错落。
修长冰润的指尖捻起一物,又轻轻放下。
一无所获。
白苓依靠在一根柱子上,闲闲抱臂,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瞥了眼窗外的逐渐浓郁的暮色,忍不住开口:
“那沈青令是傻子嘛,让家属搬家就搬家,可把他们原本的家都清理得一干二净,不就是在破坏现场嘛?”
“不到案发现场,来这个不相干的地能有什么用?”
她嗤了一声,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身边正巧就是梳妆台。
台上摆放着一面铜镜,铜镜边缘镶嵌着精美的宝石。
旁边还整齐地排列着各种梳妆用品,雕花的胭脂盒、精致的发簪珠钗,每一件都做工精细。
不过都是崭新的,无一丝用过的痕迹,显然是后来才添置的。
“还挺齐全。”白苓拨弄着珠钗盒,唇角的笑似嘲非嘲。
“确实无用。”
青年的口吻漫不经心,他走到她身边,拿起一支珠钗,认真端详了片刻。
他放下手腕,白苓本以为他会把那支珠钗放过去,却不想他竟然直接簪在了她的发间。
“你做什么?”白苓下意识要拿下来,却被扣住手腕。
青年的手指修长、冰润、骨骼凸起,轻轻扣在她腕上,却是那样的不容拒绝。
他微微歪头,含笑注视她:“好看,很适合阿怜。”
“适合什么,这是人家父母为女儿准备的。”
白苓皱眉,毫不客气地反驳。
不是她的东西,她戴上去属实有点膈应。
林惊鹤不置可否,只是轻声呢喃:“父母为女儿精心准备的,自然是合适的。”
白苓:“我又不是他们的女儿。”
“是啊,阿怜不是。”林惊鹤倏然松开她的手腕,又将她发间那根珠钗取下,放回首饰盒中。
“走吧。”他说,“时辰也快到了,胡师妹和风兄或许已经等得着急了。”
白苓望向他,青年还是那般渊渟岳峙,即使没有找到什么实质性的线索,也依旧淡定十足。
反正,对她没影响。
白苓扯了下唇角,乖乖应:“好。”
她站起身要走,可不知什么时候一截衣角被压在了妆奁盒下,直接被带得掀翻,钗环胭脂散了一桌,还有一些摔到地上,清响阵阵。
白苓倒吸一口冷气,忙不迭地慌张收拾残局。
这些是别人父母的心意、念想,她再冷心冷情,也知道不能破坏。
不然,她就真不是人了——虽然现在她确实是一只妖。
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收拾好,白苓便弯腰捡地上的。
在桌角摸到一个瓷盒,正要和其他胭脂盒放在一起,可余光看清瓷盒全貌后,她浑身凝固住。
小小的一个,白玉一般的,入手温润。
无论是形态大小,还是质地,都和盛放玉女的白瓷盒一模一样。
白苓惊了下,缓缓扭开瓷盖,里面却不是桃花粉腻似的胭脂香膏,而是空空如也。
她凑到鼻尖闻了闻,很淡,残余的气味近乎无。
可即使再淡,那股如花开到荼蘼的靡丽幽香,她也能辨出来。
毕竟,她可是花妖。
还有,隐隐的呕吐感不会作假。
白苓抿唇,若有所思。
“怎么了?”
林惊鹤忽然俯身靠近,茶香、竹香,还有那一股不知名的苦香拂过她的鼻息把那一缕颓败的幽香冲垮。
反胃感直接被压下去,晕晕然的神识霎时清明。
白苓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