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走来,鸦青长睫微垂,眸色阴翳更甚。
雪白广袖悬垂,修若玉枝的指节朝她探出,清冽苦香幽幽然飘过。
白苓能看见袖口上银丝绣的鹤展翅欲飞,似隐隐有清唳之音,微下移视线,才知原来是腰间白玉珰相撞发出的清响。
白苓抬头看向他清冷的眉眼,以为他会直接拆穿她的伪装,紧张咬住下唇。
可青年只是抬起她的手,指腹落在她的腕上,冰冰凉。
他神色沉思片刻后,展开温润舒朗的笑:
“阿怜并无大碍,只是刚苏醒,经脉尚在修复,不宜忧、思、过、重。”
最后四个字他是望着她眼睛说的,一字一顿。
两颗如墨玉似的眼珠直勾勾的,既是戏谑又似乎暗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知道了,多谢林公子。”白苓心口微热,长睫若蝶翅扇动。
少女微垂下头,碎发散落间露出雪白细颈,弯着极脆弱、无力的弧度,仿佛被花苞坠弯的细软花枝,只需轻轻一折便能——
旁边一道慷慨激昂的声音骤然打断林惊鹤的思绪:
“是啊,林兄也懂医术,我怎么给忘了!”风逸之恍然道,捶掌感叹。
“真是个榆木脑袋,这也能忘。”
胡枝音斜眼瞧他,“阿苓的伤可都是林师兄一手医治的,药也是林师兄亲自煎熬,林师兄是最清楚阿苓病情的。”
说着她还递给白苓几道揶揄眼色,扭过头对向风逸之时,又转回严肃。
“你倒好,要舍近逐远,万一以后也发生这事,耽误了阿苓病情怎办?”
少女的红衣比那烛火还要灼艳几分,俏脸上的讥诮也不加掩饰。
她最后轻哼一声:“多此一举。”
风逸之早已习惯她跟吃了火枪药似的说话风格,眼神露出点无奈,还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
“一时情急,便没想那么多,还好有林兄在。”
林惊鹤敛袖而笑:“风兄第一时间去叫大夫是对的,某不过略通医术,且只了解妖——”
白苓心口猛跳,脊背下意识绷直。
林惊鹤弯唇:“——造成的经脉损伤而已。其余的病症,某并不精通。”
白苓眼角一抽,悬着的心放下,无语吐槽:说话就不能不大喘气吗!?
“原来如此。”风逸之了然点头,“那林兄是只能看妖造成的经脉损伤吗?”
林惊鹤颔首:“正是。”
胡枝音笑:“林师兄不必妄自菲薄,术业有专攻,寻常医者也看不了这经脉之伤啊。是不是啊,阿苓。”
她从桌下戳了戳身侧走神的少女,挤眉弄眼,示意正是她发挥的好时机。
谁知她竟然正好戳到白苓腰间软肉,激得她浑身一颤,还短促叫了声。
胡枝音呆滞:“阿苓?”
风逸之和林惊鹤也古怪望向她。
白苓展开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没事,就是有点痒。”
“原来那是阿苓的痒痒肉,是姐姐的不是。”
见少女耳根发红,胡枝音坏心思顿起,又没忍住摸了几把,感叹道:
“阿苓妹妹的腰可真细,也不知谁以后有这般好福气,能夜夜搂着这腰入睡。”
正气凛然侠客女主,也不知怎么地活脱脱变成了个登徒子。
白苓脸红得更甚:“知音姐姐!”
胡枝音脸笑得涨红,宛若雪白软糕细细洒下的桃花粉,从来凌厉英气的眉眼俏丽软和许多,似水洗的一对琉璃珠。
风逸之看见少女耳垂挂着的那对红玛瑙晃出一道流火,心口跟着一晃。
“姐姐莫要调笑我。”
白苓轻咳了两声,把话题转正,望过去时忽略那怔愣出神的青年,直迎一双狭长锋利的凤眸。
“无论如何,林公子救我一命,阿苓不胜感激。”
“只要林公子有需要阿苓的地方,阿苓一定全力以赴。”
老狐狸这次倒是没扫兴,轻声道:“好。”
可他眼中的促狭却让白苓背脊一凉,宛若毒蛇攀爬。
指尖在掌心印出月牙痕,白苓强行定下心神,心想,那便见招拆招。
**
白苓被男女主强行摁在客栈又休息了几日,才准许她一同去探案。
当然,她本人肯定是不积极的,如果没有命书在识海里和跟催命似的,她恐怕会一直偷懒下去。
而等白苓跟着他们到缉妖司时,总算明白为何案件迟迟没有进展了——
根本就没找到重点。
恶妖隐藏太深,他们依旧是从受害者入手。
通过浩如烟海的卷宗和耐心细致的走访,将受害者年龄、家世、样貌,甚至生前喜欢吃什么甜点果子都研究得透透彻彻。
牵针引线,认真归纳了她们的相似点以及相交处,并以此推断其他有可能的受害者,提前派人暗中潜伏。
就是守株待兔。
只没想到都落了空,因为那妖下手的对象居然是白苓——一个既是外地的、又是捉妖师身边的人。
哪里能想到?
白苓其实挺佩服他们的。
兰陵城是商业大都城,足足有百万人口,光是适龄少女也十几二十万,古代又没有互联网,做完这般统计可是个极浩大的工程。
就是……无用。
不过,她可不是嘲笑他们。
白苓清楚知道,她能提前知道真凶也是因为任务的提示,以及那幕后真凶主动出现。
她记得蛇妖那晚的话,是通过那枚描金红瓣的印记才找到她的。
那枚红痕是玉女胭脂留下的,且白苓那日在卖茶翁女儿的遗物里也看见了一个玉女的白瓷盒,是用光的。
这些足以推测蛇妖正是通过玉女,先给目标打上印记,再去下手。
白苓跟着他们一起查卷宗。
她带着答案看问题容易许多,直接看现场记录,尤其是受害者的遗物。
正如沈钰所说,缉妖司的人把现场堪称记录得很仔细。
大到房间大小、布局、摆设,小到地面的灰尘厚度、脚印大小,皆一一记录在册,甚至还绘制有平面图、立体图,重要物件也绘有画像。
依照现场勘探得出的结论:
受害者皆是在睡梦中被拖走,没有发生任何挣扎反抗,地面只有一道拖行摩擦的痕迹,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脚印——
肯定没有脚印啊,那是只蛇妖,用尾巴走的。
白苓很是惊叹于他们工作的细致认真,只不过,为何他们都勘探的如此仔细了,却没有一个人关注到受害者遗物中的白瓷盒?
每位受害者都有一个,他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白苓顶着被命书痛骂一顿的风险,终究没忍住问了一嘴。
“白姑娘观察的好生仔细。”沈钰轻叹,他手中朱砂笔微顿,在黄皮纸上落下一点红梅。
他扬起了眉眼,神色很是赤诚:“那物我们也调查过,是花想容的玉女胭脂盒。”
白苓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讶异地挑了下眉,追问:“那你不觉得很奇怪?”
少女声音轻轻的,又甜又脆:“每位受害者都有这个玉女胭脂盒,一个是巧合,可这几十个肯定不是巧合。”
“而且我听说,那玉女是千金难买一盒,这些姑娘可都是穷苦人家,哪里能钱买这千金之物?”
少女细而长的眉尾微挑,一语中的。
沈钰颔首,拱手郑重道:“白姑娘不知其中缘由,觉得奇怪也实属正常。”
他缓缓道:“这些姑娘的胭脂其实由州府发放的。”
“花想容玉女胭脂自从面世,可以说是风靡全城,虽说数量稀少且价值千金,只有权贵人家才能得上一盒。”
“可老板娘华夫人是个极善心的,主动找到州府,说要每年为买不起胭脂香料的穷苦人家的女儿捐赠胭脂,不只有玉女,玉女太难得,只有极少的人能获得。”
听到这里,白苓的神色变得古怪,骤然打断他:
“既然只有极少的人才有,那为何那些获得胭脂的人,正好都是受害者?青令大人不觉得很奇怪吗?”
沈钰深刻俊美的脸还是平静,“可华夫人只是提供胭脂,具体发放胭脂的名单都是州府确定的,发放也都是州府派人去送的。”
“都是州府?她真没掺和过。”
白苓狐疑眯起眼,就蛇妖那天看她脸的痴迷,绝对是亲自选人。
“沈某可拿性命担保。”
沈钰神色笃定至极,“而且,其实沈某之前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已带人去查过华夫人,可测验石显示,她并非是妖。”
“玉女应该是巧合,华夫人是清白无辜的。”
白苓咂舌,只觉得那蛇妖确实很有能耐,竟然在州府眼皮底下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瞧着这青年一脸端肃的样子,显然是被蒙在鼓里,还在为凶手说话。
白苓想到他们的努力,有点不忍心。
可命书看着呢,她又不能再提点得更明显,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一根筋往错误的方向去探。
寄希望于那蛇妖早点暴露行踪。
日沉西山,几人便准备从缉妖司打道回府,却被沈钰邀请他们去沈府赴宴。
沈钰:“其实是家父想邀请诸位,只是家宴,不必拘束。”
主角团盛情难却,自然答应。
白苓本是漫不经心的,可却在宴席上看见一道熟悉的妩媚身形,浑身一震。
长案尽头,珠翠满鬓、云霓华裳的美妇笑吟吟望着她,眸中烛火跃动,写满两个字——挑衅。
白苓忽然想起那日假山后窥见的春事,恍然间,什么都明白了。